四夫人道:“別拘謹,都是你小時候就見過的人。你都忘了。”
夫人們紛紛掩口笑,也有果真提起小時候的事的:“……可還記得,喜歡喫我家的炸糰子。”
凌熙臣給足他親孃面子,溫潤如玉,耐心十足,笑起來叫人如沐春風:“記得,是鍾家六嬸嬸。”
“哎呀,他竟還記得我!”喜得鍾六夫人跟什麼似的。
夫人們都讚歎:“一轉眼長得玉樹臨風了,不愧是咱們金陵的探花郎。”
只這些有了年紀的夫人中,卻雜着一個極不協調的人。
一羣夫人中,竟有一個姑娘。偏她眼睛發亮,招手:“小九郎,小九郎,你過來,讓我好好看看你。我是你姑姑。”
夫人們都笑起來。
四夫人笑道:“別怕,這是自家人。是族學裏你十二太叔公的孫女,你得叫姑姑。”
她又跟那姑娘說:“瞧吧,好好瞧。這就是你侄兒。”
凌昭進門掃了一眼,看到她就猜到了她是誰。原以爲會是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不料還更年輕,看起來也就比林嘉大個兩三歲的樣子。
因是自家族人,所以她不必和別的年輕姑娘那樣躲到屏風後面去。
凌昭依言上前,單獨給她行了禮:“見過姑姑。”
這姑姑年紀雖小,輩分卻大,受這一禮沒問題。她只睜大眼睛盯着凌昭瞧,許久,忽地長長吐出一口氣,讚歎:“小九郎,你生得真好看。咱們族裏,沒有能超過你的。”
夫人們都掩口笑。
其實大家過來看四夫人,探望朋友固然是主要目的,但……誰不想看看凌家九郎呢。
弔唁的時候她們在後面,看不到外院的人,沒瞅見。
只今日過來,雖然四夫人嘻嘻哈哈地十分高興,到底人家兒子還在守父孝呢。這麼多人亂哄哄地,誰也不好意思起頭說要看探花郎。
得虧還有一個棒槌在這。
這姑娘說是在百夷之地出生長大的,說話有點直通通的,頗有點不着四六。
但她提出來要見探花郎,真是妙,大家都想看探花郎!
四夫人也喜歡顯擺兒子,這就把凌昭喚來了。
凌昭微微一笑:“姑姑過譽了。”
那姑娘道:“小九郎,我在家裏行五,我沒跟着族裏排行,你可以喊我五姑姑。”
凌昭:“五姑姑。”
凌五喊凌昭小九郎,是因爲她的平輩中也有行九的族兄弟,是喚作九郎的。所以矮了一輩的凌昭,按照慣例在排行前面再加個“小”字。
凌昭與她敘了敘親。她的父親按輩分是凌昭的族叔公,在雲南某地做府臺。
族人守望相助,凌昭和京中的凌侍郎每年都會與他通書信,交換京城、地方的信息,並不陌生。
凌五毫不認生,嘰嘰喳喳地,作派和金陵閨秀很不相同。
待到晚間,凌昭來陪四夫人用晚餐。
四夫人今天見到許多朋友。她們給她帶來許多禮物和玩意,還有金陵最新的軼聞、八卦,可讓她過了充實的一天。到了晚間,興致都還高昂着。
“哎呀,你不知道雲南多好玩。”她興高采烈地給凌昭說,“小五講了好多事,聽都沒聽過,讓人瞠目結舌。”
“小五也是有意思。你可想得到,她十七了還沒訂下親事,就因爲她立誓要找個貌比潘安的。她上面四個哥哥,她是她爹的老來女,一家子慣着她,竟也同意。還說要是找不到看入眼的,就不嫁,在家養老。”
凌昭道:“五姑姑生在百夷之地,想來受那裏影響頗深。只夷人不通禮法,五姑姑見得多了,行事間不免讓人覺得逾規。母親儘量不要與她往來,或者看到了,規勸她幾句。”
四夫人沉默了,問:“你是幹嘛來了?”
凌昭道:“我來陪母親用飯。”
“不是。”四夫人捏捏眉心,“你要是每頓飯都敗我興,以後不如不來。”
跟你一起喫飯,我頓頓都少喫一大碗。
凌昭不急不慍,道:“其實,是有事情要拜託母親。”
四夫人:“……”
凌五回到家裏,便去找自己的三哥。這一趟,是她三哥攜着她回金陵的。
“三哥!”凌五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向哥哥宣告,“我告訴你,你給我找丈夫,就比着尚書府四房的小九郎那樣子找!不能比他差!”
凌三一口茶叫她嗆出來,咳了好大一通,順了氣兒才道:“那不是咱家的探花郎?”
凌五嘻嘻笑:“就是他。”
凌三無語:“你可知長什麼樣才能被點作探花?”
凌五道:“我都親眼見過他了。”
“我不管。”她冷笑,“你們非要我嫁人,那就找個我看得順眼的。想讓我嫁醜人,趁早說,我自己將自己沉了塘便是,也省得你們嫌我丟人。”
凌三隻覺得腦殼痛。
凌昭的這位叔公一直在雲南,一路升遷至府臺,幾乎是半紮根在那裏了。
百夷之地,豈止是十里不同俗,基本上村子和村子就風俗不同。你覺得他們衣飾、語言都差不多,他們自己覺得差十萬八千里。
邊夷之地,風情與中原迥異。
男人敢穿着小坎露着肉。女人敢穿着半截的裙子露着腿。
男人女人唱山歌求愛求歡,看對眼了就敢鑽山洞作交頸鴛鴦。更有一些不知什麼族,有走婚的古習俗。
凌昭這叔公家原也看得多了,只笑嘆一句“化外野人”。
誰料得小女兒從小在這環境里長大,縱給她請了西席教她讀書明理,還是被荼毒了。
家裏一個沒看住,竟讓野人翻牆進來摸到她屋裏走了個婚。
家裏人幾欲氣死。
凌五自己卻不在意。因在那裏,這實尋常。
只凌府臺一家終究是中原人,江南世家出身,到底不能任姑娘這樣。想來想去,還是得給她找個夫君嫁了,如此,一牀大被蓋住醜事,當作無事發生,就你好我好大家好。
一家人對這個慣壞了的姑娘費盡口舌,說得她同意嫁人。
只她要求,必須找個好看的。那跟她走婚的夷人青年,便是鼻高眼深,膚白貌美,才得了她的許留宿的。
但凌大人在雲南找的自然不可能是夷人,挑來挑去,沒有她看得上眼的。最終還是讓她兄長帶她回鄉來。
金陵地傑人靈的地方,女子秀美溫婉男子清雋俊秀的比比皆是。
把門檻降低,只以容貌取人,再陪大筆嫁妝,想來還是能找得到的。
誰知道凌五見到了凌昭這大侄子,直接把擇偶的標準線拉到了探花郎的水準。
凌三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