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叉手道:“公子,公子到底想找個什麼樣的,請給個明示。我照着去找,勝過這樣無頭蒼蠅似的亂撞。”
他想了想,做事情要是不知道目的,真的很容易跑偏,方向若錯了,越賣力跑得就越偏。
他鬥着膽子問:“公子能不能告訴我,到底是給哪個親戚姑娘挑夫婿。我心裏有個數,也好衡量比較。”
凌昭負手站在窗前,望着湖對岸的梅林許久,側過身道:“你知道她。”
他說:“三房的林姑娘。”
季白目瞪口呆。
他其實一直就在好奇到底是給什麼人在挑夫婿。
非是他呆傻猜不到是林嘉,實在是,關於凌昭和林嘉,他與桃子一起設想過許多收場。但常識限制了想象力,因正常人實沒法想象,凌昭要親自給林嘉挑夫婿。
季白腦後生汗。
若要讓他給桃子挑男人,他覺得他也是挑不出來的。
這讓人怎麼挑?
凌昭忽然問:“季白,你見過她沒有?”
季白立刻肅然道:“沒有!我進園子從不亂走,未曾撞見過任何女眷。”
凌昭道:“那見見吧。”
這天晚上,他帶着季白去見了林嘉。
“這是我身邊的季白。”他告訴林嘉,“他爲我在外面做事。以後你也許會有需要他的時候,我帶他來讓你認一認。”
林嘉驚訝,問:“是桃子姐的夫婿嗎?”
季白恭敬行禮道:“正是。”
林嘉還了半禮,關切地問:“季白管事,桃子姐可還好?”
“她挺好的。”季白道,“就是閒得慌,家裏的油瓶都按高矮順序排得整整齊齊的。”
林嘉失笑。
桃子從小就跟在凌昭身邊了,被凌昭荼毒多年,許多習慣深入骨髓。比如收納東西的排列順序等等。
林嘉在給凌昭做顏料的那段日子裏跟着她學了不少,覺得其實還挺好的,起碼這樣找起東西來特別快,眼睛看着也舒服。
凌昭沒有打斷他們。
人只有多相處才能相互熟悉,得避免柿子的情況再出現。
季白十分識趣,與林嘉說了幾句桃子的情況便閉嘴了,退開來把地方讓給凌昭和林嘉。他站得隔了些距離,風中飄過來隻言片語,隱隱聽見一些對話的片段——
“在找……急不得……慢慢來……”
“不急……有勞你了……”
季白眼觀鼻鼻觀心。
不知道的光聽着還以爲公子在幫林姑娘找什麼花樣子呢。
誰想得到是在幫林姑娘找丈夫?
偏這兩個人這麼坦然地談論這件事,弄得好像腦子不正常的人是他似的。
待林嘉回去小院裏,關閉了院門,上了栓,凌昭站在樹下,轉過身來。
“你如今見過她了,可明白了?”凌昭道,“想想那些人站在她身旁的樣子,可能想象?”
他拂袖向前走去:“我是沒法想象的。”
季白跟在後面,一路琢磨着,試探着問:“公子是不是覺得,他們生得不夠好?”
沒見林嘉之前,他覺得起碼最後那三個已經生得不賴了。可見到了林嘉月華里冰清玉潤的模樣,頓覺得那幾個的確是配不上了。
其實也是季白見林嘉見得晚。
杜姨娘死了,也和三房撕破臉了,林嘉如今已經不必汲汲營營去賠笑去討好。人一旦在這些事上從容,連氣質都會發生變化。
且環境和旁的人對一個人的影響也會很大,尤其是成長期未定型的少年男女。
林嘉與凌昭相識快一年了,這一年裏不知不覺受了他許多的影響。微不可察,卻的確修正了林嘉身上許多不夠好的地方。
季白見到的,已經是在夜色裏和凌昭氣質相融的林嘉了。否則,假若林嘉是像杜姨娘一般斜倚着牆,一邊嗑着瓜子,一邊呸着瓜子皮,一邊跟人說話。縱她容貌身段不變,季白也不會生出“那些人果然配不上她”的感覺。
“我要這個人與她年紀相當,相貌匹配。”凌昭一邊走一邊說。
“必須是讀書人。”
“不能赤貧,也不必太富裕。普通的殷實之家最好。”
“我會估量着給她辦一份合適的嫁妝,不會讓她被看不起,也不會多到讓婆家起意謀財。”
“最重要的是,”他說,“我要這個人有所求。”
“求名,求利,求庇護,求提攜,求讀書上的指點,舉業上的幫助,都行。”
“我要一個需要依附凌家,需要依附我的人。”他的聲音在風中飄過來,“這樣,我在一日,他便一日不敢錯待她。”
季白擡眼看前面的身影。
爲了避人耳目,他們夜行並不打燈籠。前面有目能夜視的練家子趟路。他跟在凌昭的身後,灰濛濛的夜色裏看到他的衣帶在夜風裏翻飛。
一路聽着,只覺得荒唐,荒唐,還是荒唐。
荒唐裏,又有縝密的思量。
再聽下去,心口不知道爲什麼就難受。簡直不想讓他再說下去了。
偏那人自己,語氣平靜得像在分析案頭的公文。
凌昭走了幾步,感覺季白沒跟上,轉頭望去。
季白腳步停下了,正望着他。他目光復雜,嘴脣微動,似想說什麼。
季白和桃子一樣,是很小就到了凌昭身邊,伴着凌昭長大的。他與凌昭的關係後來的人都沒法比的。
凌昭看他欲言又止,便知道他要說什麼。
“季白。”他輕聲道,“閉嘴。”
季白就不吭聲了。
悶頭穿過了園子與外院之間的那道門,回到了寢院,在院子裏準備分開。
季白問:“公子是認真的?”
凌昭問:“我什麼地方讓你覺得是在說笑?”
季白垂着頭許久。
凌昭心中一動,問:“你有合適的人?”
“幾個月前見過的,不知道現在婚配沒婚配。”季白道,“我得先去確認一下。”
他道:“明日裏來回公子。”
凌昭點頭。
季白是個穩妥的,他如今親眼見過林嘉之後,還覺得能考量的人,凌昭不知道是不是該期待。
他一直看着季白的背影消失在夜色裏,佇立許久。
凌三夫人自娶了媳婦進門,日子忽然過得特別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