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姨娘不敢信桃子居然騙她。
明明對上暗號了啊!
她問“有旁人嗎”。她回答“沒有旁人了”。
不是正話反說嗎?意思不是跟她確認那個人也會去嗎?
原來桃子說的居然只是字面意思嗎?“沒有旁人”,就真的沒有旁人了?
杜姨娘直氣得咳了一通。
林嘉給她端水喝,又幫她拍背順氣兒:“消停點,你好好養病。”
“我要養不好呢?”杜姨娘止了咳,問。
林嘉生氣道:“呸呸呸!別胡說。”
“我要萬一養不好呢?”杜姨娘堅持問,“我要是沒了,你怎麼辦?”
林嘉被她盯着,與她四目對視,卻答不上來。
就沒想過,害怕,本能地不敢想。
杜姨娘罵道:“傻傢伙!”
“我想過了,你的事不能拖了,最好能趁着我在定下來。”她盯着林嘉,“我只問你,你願意不願意,九公子那裏,我請桃子幫忙遞話。九公子現在守孝,我只要他一個承諾。”
他是做官的人了,不比家裏的公子哥們,還拿着公中發的月銀過日子。
娶妻的事他或許不能自己做主,但納妾這種事,特別是林嘉她是個身世清白的良家,應該不存在問題。
只要他願意,只要他現在肯給個承諾,杜姨娘就踏實了。便是真的去了,見着堂姐也能有交待了。
“你別胡來!我不願意!”林嘉薄怒道,“你別去人家面前丟這個人,你不懂,九公子根本就沒有那個意思。我和他已經說清楚了!”
杜姨娘:“不是說沒見着嗎?”
林嘉道:“不用見面,也能說清楚!”
林嘉是個讀過書的,杜姨娘不識字。從前林嘉小,得聽杜姨娘的話。如今她長大了,尤其是杜姨娘病着,是她照顧着,漸漸地,便此消彼長了。
林嘉怒起來,杜姨娘竟也不敢強求她。
她只嘆氣:“你呀,你呀,你不懂呀!”
林嘉瞪她。杜姨娘氣弱,向後躺靠下來:“你若不願意跟他,總不能跟十二郎。”
貨比貨得扔。
杜姨娘以前沒考慮過讓林嘉爲妾,就是因爲凌十二郎看着就是個靠不住的。林嘉有殊色,杜姨娘怕凌十二的正室嫉妒磋磨她,凌十二護不住。
直到凌九郎橫空出現,直接把凌十二比到了泥裏去。杜姨娘的心思才變了。
林嘉氣死了:“我怎麼可能跟十二郎。”
杜姨娘道:“那就只能託人給說親事,嫁到外面去。”
女孩子不好談論自己的親事,林嘉不吭聲了。
“可外面沒有你想的那麼好。你要離開這裏才知道,很多你在府裏習以爲常的事,在外面就成了奢侈。”杜姨娘道,“衣食住行就不用說了,別的咱們就說我生病了,你瞧,府裏給請郎中。”
“你以爲家家戶戶都這樣嗎?不是的。”
“當年咱們家兩房人,七個女兒,只我和二姐姐沒夭折。”
“二姐姐選秀走的時候,家裏還有我和七妹妹。七妹妹和二姐姐一母同胞,她是你親姨母。後來她病了,我去求大伯請郎中……”
林嘉的外公說:【丫頭片子,不值當的。】
人的經歷不同,造成的想法不同。
凌家素來是仁善之家,男人若沒了,無子女的良妾是可以給一筆錢打發的。
三房裏只有杜姨娘是良妾,當年三爺沒了,三夫人照例也把她喊到了跟前,問她去留。
杜姨娘決定留下。
因爲不年輕了,再回到家裏,可能會被家裏再嫁給上了年紀的窮老鰥夫。
後來林嘉的娘奔逃來投,證明了她的選擇果然是對的。
但林嘉與杜姨娘是不同的。
她沒有杜姨娘的這些經歷和認知,她看到的是姨娘病了,請郎中要一層層地去求,去打點。看到的是主母和她的僕婦的嫌棄,爲杜姨娘生病“也不見揀好時候”感到晦氣。
且杜姨娘不知道什麼“奔者爲妾聘爲妻”的大道理。林嘉卻是跟着凌府的姑娘們一同讀書的。
對這這些真正的名門閨秀,先生灌輸的自然是“不能自甘下賤”的認知。何爲下賤?千金閨秀自甘爲妾便是下賤了。
至於對屋角這個來蹭課聽的妾室的外甥女來說,做妾反倒可能是一條好出路,先生是管不着的,都是一刀切地把這理念灌進去。
怎可能單獨告訴林嘉:這些道理適真正的千金,或許不適合你。
且少年人又有少年人的堅持和倔強。林嘉在凌府裏要看些別人的臉色,卻始終不曾真的受凍捱餓過,不曾真的嘗過人間疾苦,不可能覺得做妾是個好出路。
哪怕是,做凌熙臣的妾。
兩個人的人生經歷、所受教育、眼界都截然不同,怎可能在這件事上達成共識。
但這是林嘉的終身大事,杜姨娘終究不是她親孃,不會、現在也沒那個能力強迫她。
她只能躺着咳嗽喘氣兒地生氣。
覺得林嘉是個不開竅的犟腦殼。
“不管了。我不管了。”她賭氣道。
林嘉給她拉上被子,掖好,嗔道:“本來就不該管,你就該好好養病。我的事,以後再說!我還沒及笄呢。”
她一說,杜姨娘被提醒了,道:“你三月裏就要及笄了。”
“早呢,早呢。”林嘉不想與她談論這個事情。
杜姨娘唉聲嘆氣地被她搪塞着。
待林嘉離開房間,杜姨娘用力按了按心口。
剛纔那裏心悸了一陣,又有胸痹,才令她沒有力氣與林嘉爭辯。
否則,就以她的口舌,怎能不與林嘉大辯個三百回合。
杜姨娘曾經爲三爺牀前侍疾,對三爺的許多症狀都瞭解。她如今出現的症狀,都是三爺後期漸漸纔有的症狀。
三爺靠着名貴藥材、珍稀補品吊命吊了兩年,那她呢?
桃子時時地關注林嘉這邊的情況。
她主動給的東西已經夠了,林嘉也不曾再提出過什麼別的需求。
桃子也沒有再跟林嘉提起那盞燈——若公子歡喜收下,她肯定要回頭跟林嘉悄悄說一聲的,可如今……可怎麼說?
好在林嘉再不曾問過,讓桃子舒了口氣。
季白來水榭回稟事務的時候,偷偷給桃子帶了零食和新的脂粉。他倆的事已經過了明路了,就等着過完四月辦事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