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銀換過衣衫,坐在書案前,看着負責守櫃檯的畫尾,呈遞上來的公子留書,搓起了拇指。
截止藥鋪開張以來,直至目前,這已是來求診的最高顯貴門戶了。
畫眉也看到了留書上的住址,忍不住皺起眉頭說道:
“小姐,拒了吧?那定親王好色風流,世子南宮宇浪蕩成性,聲名皆差。
您要去他們府上出診,太危險了。想必那王妃,最多也只是……”
“慎言!”
水銀出聲打斷她,看着她認真說道:
“未下手診斷前,爲防先入爲主,不可僅憑臆想,預判病患之疾,你都忘了嗎?
再有,那倆父子雖皆屬投閒置散,不沾染直接權柄,卻反而給了我出診的理由。
藥鋪開張纔不久,我便聲名鵲起,如若過多接觸朝中有實權之人,那麼,司馬昭之心,便路人皆知了。
伏間,非長期不可爲。
至於危險?咱們哪一日、哪一時,又不危險了?”
畫眉垂頭。
小姐總提醒自己不要操之過急,可她還是總忍不住。
“收拾醫箱吧,隨我走這一遭。”
水銀起身,擡步出屋,下樓。
那名世子,可並非如傳聞所言那般風流浪蕩。
之前於堂中時,她雖目不斜視,但眼角餘光也是瞟見了那人的。
眼神清明,鼻樑有肉,下頜緊收。
身形精而不瘦,壯而不肥,分明還是童子之身。
那麼,他,真的只是個紈絝兒郎嗎?
尚不知已被自己惦念的美人兒、觀出底細的南宮宇,終於等到了藥鋪中款款行出的那抹靚麗身影。
他正要急步上前,卻又後退,退到了自家馬車跟前。
東方姑娘只會坐自己的馬車,請診者只需帶路即可。
此時他若貿然上前,衝撞了美人,便無法再將人請回了。
藥鋪沒有規定必須候在門前,等待帶路。是他自己貪戀美人顏色,捨不得先回府罷了。
……
定親王府。
南宮宇揮開前來迎候的管事太監,親自爲東方姑娘引路。
一邊在側前方走着,一邊總是用眼角餘光向後掃,在又一次忍不住掃過去時,就被東方姑娘身邊的貼身大丫環,給狠狠地瞪了回來。
他訕訕地摸了摸鼻子。
忽地計上心頭。
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
“聽聞東方姑娘喜聞奇事趣致,某有幾則,這便說與姑娘聽,也免路長枯燥、疲累,可好?”
未聞迴應,他只得再摸了摸鼻子,硬着頭皮繼續。
“坊間不是盛傳那兵部尚書畏妻如虎嗎?其實才不是,我和幾個兒時一同長大的玩伴,就親眼看見過他出入外宅。
之後我們爬牆探看過,裏面竟然藏着個大腹便便的美人兒。想不到吧?哈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自己就覺得不對勁了。
他到底在說什麼?
跟一未嫁女子聊這些?
他……
低頭看腳面,有地縫可以讓自己鑽一鑽嗎?
還好,背後仍未聞任何迴應,只有不疾不徐的、安靜的腳步聲。
南宮宇內心裏悄悄鬆了口氣,這下,眼角餘光都不敢往後瞟了。
又趕緊換了個話題道:
雕!一對兒的金雕!非常的雄健、漂亮,可惜,因其飛得太高,無法射中。”
否則,獵回來此時贈之於你,豈不美哉?那可是成雙成對的。
他心裏暗暗地道。
卻不知,美女神醫,終於移動了眼神。
瞟了南宮宇的後背一眼。
水銀置於腹前的雙手拇指,微微搓了搓。
東城那片最適合狩獵的區域,看來,以後還是得讓老白和老關少去了。
金雕不常見,野生與伺養的,更是有着明顯的區別。
若因此被人辨識,又在邊關見之,恐日後追根溯源,查到自己的頭上。
兩國各伏有細作,衆所周知。
……
老白和老關還不知道,就因爲這小子的一句話,自己倆小隻,每日要高飛出甚遠才能獵食了……
雖然它們也不缺食也就是了。
南宮宇還想着絮叨,卻見主屋已在眼前,便頗爲憾憾地閉上了嘴。
每每至上房請安,都覺此路甚長,今日,才發現,原來如此短距。
要不要找個藉口修葺府邸,將主屋向後挪挪?
下人已提前通報,主屋院門此時已大敞,南宮宇收回思緒,引領着東方姑娘進入。
待行至裏間,就見牀塌之上,臥一膚色暗黃、眉目娟秀、臉龐略微有些浮腫的婦人。
水銀正要擡手施禮之際,忽聽一聲斷喝:
“見到定親王妃,還不速速下跪!”
水銀收回手,眉心微蹙,聞聲望去。
一眼便可認出,出聲的乃是定親王妃的奶嬤嬤。那妝扮……
她看了對方一眼,擡腳……
“黃嬤嬤,不可!”
未等水銀的動作繼續,已先行至榻邊,準備向自己母親問安的南宮宇,立刻急呼。
“此乃東方神醫,嬤嬤不可無禮!”
說完環視一圈屋內,再道:
“統統退下!若再有出言攪擾神醫看診者,杖斃!”
所有的下人們,立時噤若寒蟬,彎腰躬身,速度地告退而去。
水銀放下擡起的一隻腳,眼神八風不動。
心裏卻道:這南宮宇,果然並非毛頭小子表像。
這府裏,恐怕,真正拿主意的,還是此人。
那其父風流好色之名,倒可以爲坐實了。
就見南宮宇望向自己,拱手作揖道:
“是我管束不嚴之過,請神醫莫要與府中不懂事的下人置氣,還請上前爲我母妃詳診。”
水銀這才側眸,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上前。
現在,他倒不某某某的了,這是覺得……跟自己熟了?
南宮宇趕緊端了只繡墩,放於塌前。
畫眉上前,打開醫藥箱,掏出脈枕,墊於定親王妃的腕下。
水銀挽袖,搭指診脈。
輕取不應。
指下的力道微微重了幾分。
稍頃,收手。
再細觀其面相後,起身。
示意畫眉收拾藥箱。
定親王妃自始至終,未動、未言、未睜眼。
水銀轉身走出裏間,南宮宇見狀,急忙擡步跟上。
待行至外間,水銀轉身,定定地望向跟出的南宮宇道:“尋常之症,何以重金請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