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界的人才第一次意識到,預言所說的滅世浩劫將至,究竟代表了什麼。
沒有人能具體說清楚,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只知道,作爲神明道侶的蘇枕月,最珍愛的弟弟死在了那一天。
那個掀起了修真界內戰的美人也死了。
邪神之子現世,與神子凌訣天對戰。
凌訣天中了一刀,但重傷的卻是邪神之子。
凌訣天神明法身倒影天際,驚動天族。
深淵之門重現,吞噬了邪神之子。
從此以後,修真界和天界互通,佔據九州面積九倍的魔族徹底與人族關閉通道。
雲州城淪爲兩界戰場。
……
凌訣天帶着溫泅雪瞬移來到他在天界的府邸。
這裏,溫泅雪前世不曾來過,但修真界的話本經常會出現,因爲天界本就是神明的府邸。
天族是神明的僕役。
凌訣天神子的身份得到修真界上層認可,其中就有天界神邸對他開放的原因。
這一世凌訣天帶着記憶重生,自然可以打從一開始就繼承神邸。
趙家兩世都想控制神明之力爲己所用,這一世面對的是一個從一開始就擁有完整神格的凌訣天,一夕滅族,委實不冤。
…
沒了唯一的觀衆,溫泅雪眼底的淚意和脆弱,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落地之後,他就掙開凌訣天的手。
經過蘇枕月的打斷,和那一波發泄,凌訣天稍微冷靜下來。
他吐了一口血,脣邊還帶着血跡,望着墨發散落衣裳凌亂的溫泅雪:“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從未想過要傷害你。我只是……傷了心。”
溫泅雪不出聲,只是靜靜望着他。
望着溫泅雪那雙烏黑幽靜不露絲毫感情的眼睛,凌訣天剛剛冷靜的心緒又一次不穩。
縱使他剛剛吐血有故意示弱的意思,但,溫泅雪是真的毫無感覺。
他不同情他,不憐憫他,連一絲溫柔也沒有。
凌訣天怔怔地,這次是真的,壓不住翻涌的氣血。
可他這次,不想在溫泅雪面前吐血了。
溫泅雪不會憐惜他,那他只能更加傷心。
他若傷心,又要失控,會傷害到溫泅雪的。
溫泅雪對他無動於衷,不是溫泅雪的錯,是時間錯了。
是君罔極的錯。
他篡改了他們的命運。
凌訣天想說,你好好休息,最終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在溫泅雪靜斂溫順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到這一步,凌訣天終於不得不面對現實:現在的溫泅雪是真的,對他沒有一點愛。
他越是反應激烈,就越是將溫泅雪推遠。
……
之後的一段時間,偌大的神邸只有他們兩個人。
那些僕役都是最低級的天族,不通言語,沒有開靈識。
只是勉強化形,做些灑掃之事。
凌訣天在府邸設下龐大禁制,溫泅雪去哪裏,一舉一動他都知道。
凌訣天每天都來陪着溫泅雪。
也是,他現在沒有仇敵,已經是神明之體,整個修真界臣服,世界毀滅至少還有十多年,確實沒什麼好煩憂去做的。
但凌訣天很忙。
有一天溫泅雪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置身前世的流蘇島。
仔細一想才發現,這裏不是真正的流蘇島,只是凌訣天把神邸變成了流蘇島的樣子。
凌訣天的瘋癲偏執黑化好像忽然被按了休止符。
自從那日之後,他再也沒有失控過。
他好像又變回了前世曾經高高在上的劍仙。
只是比起以前的寡言高冷,有了些許溫度。
他沉迷給溫泅雪講故事。
講他眼裏的,他和溫泅雪的前世。
“我們曾經是一對,相依爲命的少年道侶……只是遇到了些磨難,我做了錯事,你忘記了我……”
每一天,他的故事都這麼開頭。
在他的故事裏,他和溫泅雪在魔窟之中,相依爲命的三年,是少年心動,隱忍不發,是靠近卻又害怕。
“那時候,你跟他們一起叫我少主。你喜歡穿青色、墨綠的衣服。”
“我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就好喜歡。但我不承認,反而對你格外冷淡。我其實潛意識知道,我越是喜歡什麼他們越不會給我,若是我討厭你了,他們就會留下你了……”
“血煞島的人爲什麼放着這樣美的人做侍從,是美人計嗎?一定是吧……”
“我越喜歡你,越是不跟你說話。我很害怕,我怕我相信了你之後,你就會背叛我。我小時候,見多了背叛和死人,我不想你背叛我,我也不想看到你死……”
“我想,世間之事,只要不懷有希望,不要太喜歡,大多都是可以長久。所以,我不敢對你太好,不敢太喜歡你……”
“後來,我一直在暗地裏修煉,力量恢復,你照顧我很好,病根發作沒有那麼嚴重了,我便清醒着,記得你是怎麼哄我的,跟我說不疼,不髒,說我是世界上最乾淨的人……”
“我想起來了,我的潔癖是被你慣出來的,因爲,你喜歡乾淨的人,你喜歡高潔善良的人,雖然你沒有明說,但你看我的眼神我知道,你喜歡什麼,我就無意識做什麼……”
“可我,從不告訴你知道。萬一,你沒有那麼喜歡我怎麼辦?我告訴了你,你便可以輕而易舉殺死我了。那,我要怎麼辦?”
“所有人都說,凌訣天是個驕傲自負的人。可我在你面前不是,我會害怕……直到,你爲我吃了那七顆藥。你說,希望少主開心一點。”
“你每喫一顆藥我都在掙扎,相信你吧,已經夠了。可每一次都更害怕一點,萬一呢?我若是信了,就徹底失去你了,我寧肯你一直騙我。”
凌訣天坐在溫泅雪旁邊,用陷入回憶的神情,自說自話着。
溫泅雪靜靜地抱膝坐在旁邊,摘了花園裏的花草,編成花環戴。
他看上去純真又冷靜,又像是那天並不只是在設計凌訣天,是真的瘋了。
他們兩個都不像正常人,各自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凌訣天神情清冷溫柔,並不在意溫泅雪毫無迴應,只要溫泅雪在他眼前,他就覺得安心。
“後來我們離開了流蘇島,大夫說你沒有救,我不相信,我跟你結道侶契,生死綁定一起。你終於醒了,那時候我沒有任何反應,只說,醒了就好。可是我心底真的很高興。”
“我很高興,高興你活着、陪着我,高興你沒有反對道侶契約。”
“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我們之間總是淡淡的,我那時候在想什麼呢,我怕如果我說喜歡,反而被你討厭。我不懂除了冷淡以外,我們還能如何相處。”
“後來,我去了仙盟書院,每天都很危險,神子的身份,凌家的血仇,趙家視我如眼中釘,無數人視我爲救世神明,我不能輸、不能敗,我必須毫無弱點,帶着所有相信我的人往前走,漸漸我和你離得很遠很遠……”
“我請藥老爲你診病,爲他殺三個境界在我之上的仇人。你那時問我爲什麼那麼久沒有回來,我沒有回答你,因爲我受了很重的傷,我不能讓你知道。我差點以爲自己要死了,有人救了我。是,蘇枕月。”
“可藥老騙我,他說你只是需要很小心地養着,沒有大礙。只是需要很多很多貴重的藥材。我就去採……
“我的仇人越來越多,我越來越怕,我把你藏在青檀小樓裏……那裏一磚一木都是我親手做的……後來,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我只能託付朋友去送藥給你。”
“然後,便是那一日。蘇枕月要死了,他爲了救我才死的。我對不起他,我欠他很多,我想,沒關係的,只是一段人生,我們分開的時間那麼久,只是這一次稍微長一點。等到結束,等到蘇枕月沒事了,我就會回來,永遠陪着你了。但是,我不知道,原來不是來生,而是一切重來。”
凌訣天望着溫泅雪。
現在的溫泅雪和前世在青檀小樓裏的他,很像,唯一的區別是,更健康,眉眼帶着一種純真的瘋。
凌訣天看他一眼,眼裏就多一點脆弱的憐愛。
他伸手,輕輕地撫摸溫泅雪的頭髮。
對方察覺到他的碰觸,低下頭避讓,靜默不語。
從凌訣天帶溫泅雪來到天界,一個月過去了,溫泅雪沒有與他說過一句話。
這也是凌訣天爲什麼能夠冷靜的原因,他只能自說自話。
“我現在才意識到,重來一次意味着什麼。”
“不是轉世,徒添一筆旁枝末節。”
“是不存在。”
“好像曾經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只有我自己記得。”
“不是暫時斷了緣分,以後再接上,而是從頭抹去了。”
凌訣天從背後抱着溫泅雪。
“你別怕,我以後不會了。”
因爲他知道,無論他再怎麼不甘心、再怎麼發瘋,沒有發生就是沒有發生。
他不可能讓溫泅雪想起不存在的事。
“你放心,所有的錯誤都會糾正的。”
他會讓被顛倒的一切回到從前。
看來,凌訣天的故事終於講完了。
溫泅雪擡眸,說了這麼多天以來的第一句話:“我要見一個人。”
凌訣天的眼神微微波動,有歡喜,因爲溫泅雪終於肯回應他。
有不穩,他怕從溫泅雪的口中聽到那個人的名字。
“除了那個人,誰都可以。”
溫泅雪掙開他的擁抱,淡淡地說:“蘇枕月。”
凌訣天一怔。
溫泅雪說:“我要見蘇枕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