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枕月在天街盡頭看到了不諦僧。
身着青衣的僧人站在那裏,寶相莊嚴,眉目低垂,悲憫如同廟裏的神佛。
蘇枕月停下腳步。
師徒二人並未言語,只是隔着長街,久久對視。
……
因蘇家家主蘇朝隨突然仙逝這件事,修真界衆說紛紜。
有人說,是因爲不滿蘇枕月與凌訣天合籍又解除契約,不堪受辱。
有人說,是因爲蘇朝隨以死來了結當初蘇家退婚對凌訣天的羞辱,以期凌訣天能改變主意,不要遷怒於蘇枕月。
大家都認爲,合籍卻立刻解除道侶契約,這是一種公開的羞辱。
蘇朝隨的死並沒能改變合籍大典的照常進行。
大典半個月後,於天界舉行。
雖然禮成之後就要解除,這場合籍盛典還是裝扮的隆重至極。
典禮即將開始的半個時辰前。
凌訣天卻站在溫泅雪的門外。
溫泅雪望着他,烏黑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情緒,清泠泠的,冷眼旁觀。
凌訣天深深望着他,冷峻眉目,眼裏無限情愫:“有些事你不懂,但我還是想解釋給你聽,前世我們誤會重重,都是因爲我對你解釋的太少。我總以爲你不需要知道。但現在我知道我錯了。我會改的。我對蘇枕月並無情誼,我愛的人一直都只有你,我只愛你一人,對他是摯友之情,我今日與他合籍,只是因爲前世他爲我而死,他即將魂飛魄散,只有神明欠下的諾言能留下他的魂魄,所以我們……”
溫泅雪冷靜:“別的約定都沒有用,只能約定來生做道侶,纔有用嗎?”
凌訣天蹙眉望着他:“神明道侶可以分擔劫數,共享壽元和修爲,的確是最有用、最保險的法子。”
溫泅雪只是靜靜望着他:“因爲什麼、愛或不愛、是什麼樣的愛,都並不重要,道侶就是道侶。”
天道只認可這是最至高無上的契約,不在乎他們爲什麼締結的。
因爲至死不渝的愛意而締結的道侶,與明明是仇人卻不得不締結的道侶,在天道眼裏一視同仁。
凌訣天在那雙純粹的眸光注視下,所有的自欺欺人,全都盡數剝落。
不論因爲什麼原因,前世他都背叛了溫泅雪,這是事實。
凌訣天微微狼狽,蹙眉,向來倨傲冷峻的眉眼神情帶些祈求:“我錯了阿雪,但,這個錯誤馬上就會終結,我會修正一切,我們很快就會回到從前,事情尚未發生的時候。我保證。”
知道自己即將做的事,凌訣天的神情恢復堅定。
溫泅雪眼神冷靜:“我要去觀禮。”
凌訣天下意識皺眉,但他自覺問心無愧,但想到之後很快就會解開契約,他點頭:“好。”
……
大典之上。
滿堂賓客,盡是修真界頂端的大人物。
修爲最低都是個化神。
溫泅雪一個煉氣級別的修士卻在主位,所有人不覺側目。
看清那張臉是何等罕見的姝色,所有人都爲之呼吸稍頓了一刻。
“……怪不得,這就是令神子解除契約的原因嗎?”
外人並不清楚那三個人之間的關係,只知道,蘇枕月與凌訣天自小婚約,經歷過毀約、立契,如今突然要合籍、解契,是因爲一個舉世無雙,連神明都會爲之心蕩動搖的美人。
蘇枕月與凌訣天,兩人皆是一身莊重華美的禮服,並肩站在高處。
“天地爲鑑,日月爲證,凌訣天與蘇枕月今日結爲道侶,共享壽元、修爲,共擔劫數,若有違誓,天道棄之。”
直到合籍念誓詞的那一刻,凌訣天才終於意識到,與他人另結道侶契約究竟意味着什麼。
爲什麼前世的溫泅雪會那樣失望,心灰意冷。
而此刻卻是在衆目睽睽見證之下,如此莊而重之。
凌訣天忍不住去看溫泅雪的表情,他第一次慶幸,現在的溫泅雪並不是前世的溫泅雪,沒有那麼愛他,就不會感到傷心。
如果是前世的阿雪,聽到這番誓詞,該是什麼樣的心情?
凌訣天到這一刻,他真正意識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錯在何處。
可是,也只能一錯再錯,否則再難回頭。
還好,馬上一切就結束了。
在蘇枕月也念完誓詞,禮成,道心誓言成立的第一時刻。
凌訣天迫不及待布上解除契約所需的儀式。
他割破手指,以指尖逼出的心頭之血爲墨,迫不及待,快速書寫爛熟於心的咒陣。
將筆遞給一旁的蘇枕月。
蘇枕月接過筆,在解除契約的法陣旁寫下自己的名字。
蘇、枕……月字只要寫下最後一筆,一切就結束了。
凌訣天脣角微揚。
上揚到一半,卻僵在那裏。
月字寫完了。
符咒便該生效。
可是,道侶契約仍舊在那裏,沒有解開。
“不可能,這是怎麼回事?”
凌訣天神色驟變,蘇枕月也微微疑惑。
“難道你畫錯了什麼?”
“不可能。”
兩人對視一眼,一齊低頭朝陣法檢查去。
一切變故,就在那一瞬發生。
蘇枕月手中的玉拂塵,迎面朝凌訣天打去。
凌訣天不可置信,但身體第一時間退後。
整個符陣瞬間被打爛。
凌訣天震驚,難以置信:“你在做什麼?蘇枕月你被人控制了嗎?”
蘇枕月神情自然,沒有半分異常。
他手下的進攻毫無遲滯,招招凌厲不留情:“我清醒的很。”
凌訣天躲避大於攻擊:“你在搞什麼?你跟我已經合籍,契約未曾解開之下,你若傷我你自己也會受傷。”
蘇枕月:“是嗎?”
話音一落,浮塵絲線毫不猶豫刺入凌訣天的身體血肉。
凌訣天渾身一僵,這玉拂塵是直接攻擊人的靈體的,目的在於控魂。
凌訣天用力掙斷絲線,這才發現,他自己被蘇枕月所傷,蘇枕月卻毫無反噬跡象。
——解除契約的法咒起效了?
既然如此,凌訣天也絲毫不客氣。
他下一瞬張開手召出本命劍,神情凌厲,朝蘇枕月刺下。
蘇枕月不避反上,硬生生用左臂迎上凌訣天的劍鋒。
雖然不知道他爲什麼這麼做,凌訣天卻直覺不好。
但他收劍還是晚了半秒。
劍尖刺入蘇枕月的左臂,同時,凌訣天的左臂也像是被人一劍割開。
——不對,只有蘇枕月那邊的契約解開了!凌訣天這裏的契約束縛還在!
事情一目瞭然。
蘇枕月共享了凌訣天的神明之力,卻不受天道約束,他殺凌訣天天道毫無懲罰。
但凌訣天卻恰恰相反,他殺蘇枕月他便要承受相同的反噬。
事到如今,凌訣天再不清楚,這個解除道侶契約的法陣有問題,他就是個傻子。
凌訣天深深望着蘇枕月,神情滿是被辜負的憤怒和怨恨:“你想殺我?爲什麼?爲什麼你要這麼做?我對你那麼好,我那麼相信你,爲了救你我失去了我最愛的人,你竟然和他們背叛我殺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