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江湖都在等那一天,都在等一個人。
茶館酒肆,說書人的嘴裏,雪衣薔薇的名字總是出現得最多的。
書鋪畫集,手執血色薔薇的美人圖,到處可見。
無論寒樓走在哪裏,到處都是溫泅雪的影子。
那些畫像並不很像,雖然畫師窮盡一切去畫出那個人的樣子,但無論怎麼畫,都不是寒樓記憶裏那個人。
可又是無數人眼裏的溫泅雪。
“……這個人是誰?世間真有這樣好看的人嗎?”
“……據說是江湖人,魔教的一位長老。”
“……長老,那豈不是已經很老了?”
“……大概吧,這些畫像已經在世間流傳十年了,我小時候就在家中見過,還以爲是什麼神仙的畫像。”
“……十年前他就長這樣,那完蛋了,現在肯定是糟老頭子了。”
江湖上一直都有些那樣的逸聞,每隔一段時間,總有人會鬧出來事情,使得一些人出面禁止市面上流傳血薔薇的畫像。
做這種事的意外的不是天音教的人,而是那些武林名門。
因爲,常常有人因爲畫像而着迷,失魂落魄,尤其是那些情竇初開、涉世未深的少男少女。
這些人有些去天音教挑釁惹事,好引那個人出現。
有些人膽大妄爲,聽多了江湖傳奇故事,意圖隱姓埋名加入天音教當臥底,好一路臥底到那個人面前去。
有些人直接不顧一切,跑去西海尋找嶼山,蹲守在山腳下,像守株待兔的獵人,等一場偶遇。
因爲幾次畫像銷燬的事件,江湖好幾年安靜太平了。
現在,因爲血薔薇參加武林大會之事,又捲土重來一次。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寒樓走在這樣的長安城,一身紅衣,臉色蒼白,冷靜鎮定的面容,卻在某一刻毫無預兆地忽然崩潰。
他緩緩回頭,眼角壓抑鬱鬱,手中的玉簫吹奏。
發出的音波在人羣裏遊走,撕毀所有關於那個人的畫。
明明是因爲他的計策計劃,那些畫像纔會出現的,但他卻連一秒也忍受不了,有人看着那個人的畫像。
無數路人因爲散溢的音波受傷。
楚昊天出現的時候,就看到寒樓眼角暗紅抑鬱,走火入魔一樣不管不顧吹奏着魔音。
“別吹了!你在幹什麼?”
楚昊天上前攔截的一瞬,寒樓表面冷靜至極,沒有任何預兆忽然對他出手。
玉簫作劍刺來,楚昊天急忙閃避。
寒樓卻招式越發凌厲。
楚昊天心驚,眼見寒樓面無表情眼中毫無神智,急忙一邊抵擋一邊試圖喚醒他。
——你明明已經來了,爲什麼不來見我?你到底藏在哪裏?
“……寒樓,醒醒,我是昊天!”
——我已經等不及了,我已經快要瘋了!我已經忍不了了!
“……寒樓!”
——殺了他,我若是殺了他,你是不是就會來見我了?你是不是就會傷心了?傷心橋下春波綠,下一句是,疑是驚鴻照影來。(注1)
月色在晃動的水面成白練,水面燈火夜色成輝。
在墜落入水的那一刻,隔着水面望向岸上,有那麼一瞬,寒樓看到了溫泅雪。
下一刻,被楚昊天拉入水底。
他固執地伸着手,向着他也不知道的光亮伸着手。
“……我錯了……我錯了……不要不要我……我不敢了……我在也不敢了……”
他會懂事,他會不那麼貪心,他會讓着楚昊天,他會……
但那個人只是微微回頭,目光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就那樣頭也不回離去。
像一尊毫無感情的神像。
神靈並不慈悲,高高在上,無情無心,從不會真正眷顧那些祈求的信徒的痛苦。
“……寒樓!醒醒!”
寒樓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水,他躺在長安街的地上,頭頂一輪西斜的冷月。
楚昊天看着他滿身狼藉,卻不聲不響面無表情的樣子。
心下一片心疼難過。
“寒樓,你怎麼了?”
寒樓望着他,眼底冷靜:“我……很難受……”
楚昊天的眼眶微紅,眼裏陰鷙怒意和着疼惜:“誰傷了你?誰讓你不開心,告訴我,我替寒樓殺了他們!”
寒樓笑了,他笑着渾身發抖,眼淚一顆一顆滾落。
“我只是,生病了……”
他病了十年,或者,一直病着。
……
楚昊天牙冠咬緊,在寒樓看不見的地方,目光冷銳陰鷙。
他知道寒樓爲什麼這樣。
因爲那個人,那個雪衣薔薇溫泅雪。
寒樓很多事情都不跟他說,但也沒有隱瞞他,楚昊天早就隱隱拼湊起了那些疑惑。
爲什麼寒樓只讓他重傷那個人?爲什麼不直接殺?
爲什麼連下毒也只下“傷心”?寒樓爲什麼要那個人傷心?
寒樓爲什麼道歉,又想要誰原諒他?
寒樓是不是……喜歡那個人?
楚昊天感到熟悉的心痛,讓他咬緊了牙,還是悶痛出聲。
那種,雖然他已經失去了記憶,卻還是附骨之疽一般的痛意,就好像,即便失去了記憶也記得,他喜歡的那個人不會迴應他的痛苦。
寒樓好像沒那麼喜歡他。
楚昊天從很久就感覺到了。
在感覺到之前,他好像已經習慣了,沒有半分意外。
楚昊天對他失去的記憶並不執着找回,他有時候會覺得,是他自己因爲太過痛苦,拋卻的記憶。
“我會殺了他的。”
任何讓寒樓傷心的人,讓寒樓像現在的他這樣傷心的人。
都殺掉。
……
……
無論有多少人想着,念着那個名字。
那個人分明存在這個世界上,就在他們身邊,或許不遠,甚至看着他們,但就是誰也找不到。
他好像只是存在着,疏離遙遠,不看一眼,就已經摺磨了所有人。
魂牽夢縈,銷魂蝕骨,沒有半分辦法。忍耐,等待,發瘋,忍耐,等待……
只能如此。
直到,八月十五那一天到來。
英雄宴在長安城最有名的露園舉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