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昊天望着寒樓的目光那樣專注強烈,但寒樓卻像是毫無感覺,一絲餘光也沒有給他。
“寒樓,柳傅書死了,你的事情辦完了嗎?”
寒樓冷靜:“嗯。”
其實還有一件事,那件事辦完了,一切纔算結束。
但,這件事與楚昊天沒有關係,是寒樓自己要做的事。
寒樓全神貫注地觀察着臺上的比武,他沒有笑,但抿着的脣,脣角微揚。
楚昊天看着他,看他從始至終沒有看自己一眼。
竟然沒有覺得失落或傷心。
寒樓一直都是這樣的。
從楚昊天有記憶開始,他就習慣了寒樓的冷淡,習慣了寒樓的從不迴應。
就好像,在楚昊天的意識裏,他愛的人不迴應他是件理所當然的事,理所當然到他已經習以爲常。
但,楚昊天卻想不起,他是什麼時候愛上寒樓的。
只記得,他好像一直一直,從小就愛着那個人。
楚昊天從不急於找回自己的過去,自己的記憶。
因爲,對他而言,他的記憶就是寒樓,寒樓就是他的過去。
他就算忘記一切,只要寒樓還在他身邊,就都無所謂。
那些過去,好像一中午夜噩夢,讓他迴避去面對,拒絕去回想它們。
以至於,他甚至不在意,他自己是誰。
如果楚昊天這個名字,是不屬於他的,那麼,他又叫什麼呢?
楚昊天:“如果你的事情辦完了,是不是,我就不用再假扮楚昊天了,我可以做回我自己了嗎?”
寒樓緩緩側首,冷靜注視着他:“你想做回你自己了?如果你真的想,那就應該想起來。”
楚昊天眼裏茫然:“我想不起來。你能告訴我嗎?我叫什麼名字,我是誰?”
寒樓望着他,目光甚至是溫和的,像冰冷的石板曬多了月光有了溫度:“有時候我真的不理解,你爲什麼會這樣?我甚至有時候懷疑,你是故意裝作不記得的。”
楚昊天望着他:“裝作不記得?爲什麼?你的意思是,是我自己故意忘記過去的?我的過去有什麼讓人痛苦的事情,讓我不想面對?”
寒樓微怔:“你的過去在我看來,夢寐以求,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跟你換換。你做尹寒樓,我來做……楚昊天。”
楚昊天微微僵在那裏。
……交換……你做尹寒樓,我來做……楚昊天。
所以,寒樓的意思是……
“我真的是——楚昊天?”
寒樓沒有回答他,只是靜靜地憐憫一樣望着他。
那雙眼睛裏,從未有過一絲愛意。
楚昊天后退一步:“不可能,我怎麼可能會真的是楚昊天?”
寒樓:“那麼,你應該是誰?”
楚昊天不動了,像是一個失去了操縱者的傀儡皮影。
他感到很痛苦,那中拉扯着的痛苦,像是從心臟的位置起始,生了一顆扎滿了刺的中子,中子爆裂開,洶涌一樣生長着,要把他的血肉骨髓、靈魂思想全部抽乾,長出另一個楚昊天,長出一具暴虐的怪物。
他張開手,捂着臉,不斷搖頭:“住口,我不是,我不是!”
但腦海中無數光怪陸離的畫面卻在自行閃現。
像是失眠的夜裏,那些不受控制出現在腦子裏的鬼怪畫面。
看到嶼山之上,看到海鷗,看到廣場上天音教教衆神聖地祭祀祈禱。
看到,八歲的時候,父親從他面前倉皇走過,回頭,愧疚的眼神,對他說:“以後,昊天要照顧好自己和孃親。”
那時候,他就預感到了什麼,但他還是問:“那爹爹呢?”
“爹爹,去下山給你買糖人。”
“我已經長大了,我不要糖人。”
“那昊天想要什麼?”
“……”
他那時候,什麼也沒有想出來。
但尹風楊還是走了。
再也沒有回來。
楚沅對於尹風楊的離開一直是坦然的。
她抱着年幼的楚昊天:“你爹爹是受山神的指引,將你送來我身邊。現在,山神指引他去他該去的地方了。”
楚昊天:“山神讓我來,是因爲孃親太孤獨了嗎?”
楚沅微笑:“我並不孤獨,是神靈太孤獨了。”
那時候,楚昊天還並不明白楚沅所說的神靈是誰。
直到兩年後,楚沅從中原重傷回來。
嶼山之上出現異動。
天音教所有人都跪地祈禱。
楚沅卻笑了。
楚沅牽着他的手,帶他去見一個人。
在嶼山最高處的禁地,坐着一個人。
那個人好漂亮,穿着紅色的衣服,烏黑的頭髮長長散落在身後,像故事裏異世界路過的神靈。
那個人看到楚沅,美麗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烏黑的眼眸安靜,看着他們的眼神,像是從一個漫長的夢裏剛醒來,不知世事。
十歲的楚昊天拉着楚沅的手,偷偷問:“孃親,他是誰?是你朋友嗎?爲什麼看上去跟你不一樣?”
那個人太年輕了,像是個大哥哥。
楚沅笑着,眼淚流下來,溫柔地說:“因爲,三十年過去了啊。”
……
楚昊天想起來了。
他並不是楚沅和尹風楊親生的孩子。
他是隨着海難的尹風楊一起,被救起來的孤兒。
他和尹風楊的養子尹寒樓一樣的年紀,失憶的尹風楊把他當成了尹寒樓。
楚沅那時候已經三十七歲了,一直未婚。
天音教需要一個少教主。
楚沅細心照顧着楚昊天。
失憶的尹風楊,自然而然地愛上了這個神祕溫柔的女人。
他想和楚沅組成一個家庭。
沒有人想到尹風楊的妻子還活着,因爲人們都認爲,一個母親但凡還有一口氣,也不會讓孩子離開自己半步。
所有人,包括尹風楊都以爲,楚昊天是尹風楊的孩子。
命運就是那麼奇妙,他們兩個人甚至長得很像。
那時候,失憶的尹風楊沒有名字,婚後,楚昊天隨楚沅姓。
……
楚昊天想起了。
楚沅是爲了他,才答應尹風楊的求婚的。
“……我想要一個像昊天一樣的孩子。你願意,做我的孩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