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淵笑了一聲, 微挑了劍眉:“還有第二件事,那日祭祀的真相究竟爲何?”
天衡擡眼望來,姿態溫和且恭敬:“這件事的祕密我已經讓末月呈遞,陰主只要回去就能看到。”
聞言行淵揚了揚眉。
他們聯盟之時曾經盟過誓約, 這誓約是以術法咒詛的形式締結的。
千年來神靈隕落, 神威不復存在, 但咒詛之力一直存在, 幽冥之地人人都必須遵循, 否則便一定得付出代價。
天衡望着行淵,姿態謙遜,眼神懇切:“還望陰主理解。”
行淵當然明白天衡爲什麼這麼謹慎, 他藉助自己的力量行逐虎驅狼之策,如今是月宗強勢而日宗勢弱, 倘若自己不退兵, 他這剛剛從黑耀手裏得來的日宗轉眼就會蕩然無存。
行淵當然不會這麼做,覆滅日宗對月宗毫無好處。
月宗能應用的只有陰靈之力,陽靈之日於他們根本沒有用處。
日月兩宗可以分誰強誰弱,但絕不會存在誰死誰活。
畢竟若是沒了日宗,那幽冥之地一半人的生存問題就得行淵自己來解決了。
如今日靈月靈漸趨衰弱, 只月宗那一半人口的生存就已經夠他忙的。
“無事, 我自然是相信你的誠意的。”行淵不再理會天衡,說完這句無甚意義的話, 他轉身面向溫泅雪,背對着恭敬低頭的天衡。
行淵對天衡自然不可能毫無防備,但無論如何也預料不到, 天衡竟敢在這一瞬毫無預兆對他出手偷襲。
畢竟, 日宗裏外如今都是行淵的勢力。
此舉無疑是自尋死路。
但天衡偏偏就是在這不可能的一刻出手了。
倉促迎戰, 行淵和他對了一掌,立刻露出驚訝的表情。
天衡微笑:“我既敢行驅虎吞狼的計策,自然想好了如何對付那威脅更大的猛虎。”
行淵曾經與天衡交手過數次,雙方實力只在伯仲之間,甚至行淵自己還更勝他一籌。
可是這一次交手之下卻發現,天衡的實力竟然大幅度提升。
“日月爭輝,月怎麼抵得過日呢?”天衡好整以暇,下手卻狠戾至極,和他聽上去溫雅從容的聲音毫無關係。
他不只是要吞掉那隻狼,連同這隻被驅策來的老虎要一起吞下去。
行淵和他對峙不過片刻,便如溪流和大河相沖,不敵吐血倒飛出去,摔在黑耀屍體的旁邊。
直到這一刻,他近距離看到黑耀屍體的樣子,才發現事情不對勁。
“不錯。”天衡溫文爾雅,淡淡望着行淵說,“我之所以強過你,因爲在你之前我吸乾了叔父的陽靈。不止是叔父,你不是覺得日宗的高手過於不堪一擊嗎?因爲實力強大的早已經被我吸乾了力量死了。可惜你一貫高傲自負,以至於提示已經擺在眼前你都沒有發現。”
行淵臉色慘白,嘴角滲出血,望着天衡笑道:“我可沒有什麼陽靈給你吸取。”
天衡緩緩點頭,不緊不慢:“陰靈陽靈互斥,我自然吸不走你體內的陰靈之力,那就交給阿雪來吧。”
溫泅雪一直靜靜望着他們之間的互殺,直到話題轉移到他身上,他也無動於衷。
天衡走上前,施法解開溫泅雪身上黑耀加諸的束縛之力,他扶起溫泅雪,不容拒絕地拉着他走到行淵身前。
但天衡不由分說,溫柔地握着溫泅雪的手,卻不容他拒絕強行將他的手放在行淵的頭上。
不論如何,天衡都記得,溫泅雪說過他喜歡行淵。
溫泅雪搖頭,掙脫不得。
天衡一頓,眼神溫和注視着溫泅雪,溫和之下是冰冷的倦怠,緩緩道:“爲什麼不聽話?捨不得傷害他?”
溫泅雪望着他的烏黑的眼眸,一片幽靜純然,無愛無恨無懼。
天衡慢慢握緊了他的手,用力到讓溫泅雪喫痛。
溫泅雪的眼眶微微發紅,那張美麗的臉依舊冷靜,沒有絲毫退縮:“爲什麼要這樣?好像在嫉妒一樣。這次演戲是要欺騙誰?”
天衡眼底一絲受傷,神情的陰沉戾氣消去,他自嘲一笑,聲音既溫和又冰冷:“阿雪,你恨我、怨我都沒關係,唯獨一點不可以。他碰了你,我就一定要他付出代價。”
溫泅雪笑了:“不是你親手把我送到他牀上的嗎?”
天衡露出被踩到痛楚的神情:“可我沒允許你愛他!”
行淵的瞳孔一震,痛苦也遮掩不住他眼裏的疑惑和震驚,溫泅雪何時上過他的牀?溫泅雪何時說過愛他?
他那幾日精神不濟,前後幾日的記憶都不甚清晰,總覺得像是沒有休息好做夢一般。
但就算再怎麼模糊,做沒做過什麼他還是能分清的。
天衡的嫉妒毫不作僞,溫泅雪也沒有否認天衡的質問,所以一定是發生過什麼,天衡親眼目睹之事,他纔會這麼篤定。
行淵靈光一閃,意識到了什麼,他驚愕地望向溫泅雪。
——溫泅雪欺騙了天衡,他故意誤導了天衡!
所有的思考都是一瞬間的,行淵緊接着想到玄桅。
他一直不理解玄桅爲什麼會忽然綁架溫泅雪,做出那種悖逆之事。
但倘若這件事背後也另有隱情呢?
如果玄桅也是被人誤導,誤會溫泅雪和行淵先發生了什麼,才受到刺激和誘導呢?
天衡毫不關心行淵的神情,他的眼中只有含着眼淚抗拒望着他的溫泅雪,溫泅雪越是不想傷害行淵,越是不願聽從他,他越是嫉妒,想殺行淵的心更甚。
天衡強行拉着溫泅雪掙脫不過的手,按在一瞬想明白所有的行淵的頭上,催動禁術,強迫溫泅雪抽取吸收行淵體內的陰靈之力。
行淵露出痛苦的神色,他眼神複雜望着溫泅雪,對上那雙夜色湖泊一樣的眼眸。
那雙眼睛明明發紅含淚,垂眸望着他的眼裏卻幽靜冷淡,沒有半分感情。
行淵張嘴正要說出真相,看到一滴眼淚從那張沒有感情的臉上安靜滾落。
他怔了一怔,什麼也沒有說。
算了,就這樣吧。
五年前,行淵從外頭辦事回來路過庭院,看到一個蒼白羸弱的少年跪在庭院被懲戒。
少年察覺到他的視線瞬間擡眸望來,一張純淨無辜不諳世事的臉,卻神情冷清,眼神銳利。
就在那一瞬高高舉起的戒尺打在少年的手心,那雙烏黑瑩潤的眼眸一顫,瞬間沁出淚意,露水一樣的淚在那張沒有表情,皎潔美麗的臉上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