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過了。”彥熾冷着臉,“他選擇那個儲尊。”
……
桓真按着抽疼的頭,他想起來了。
他們制定了完整的計劃,雙層的。
然後按照計劃,他約見畫然,趁機偷襲了畫然,服下毒藥,以畫然的身份回到魔君身邊。
那時候,彥熾也按照計劃,正在刑天殿裏和魔君對話。
他進去的時候,聽到魔君問對方:“……如果你是小王子,你選擇哪一朵花?”
彥熾嘲諷道:“何必問我?君上不是已經選擇了嗎?你選了明知道是假的,但最符合你期待的那朵花,那朵庸俗金燦燦的花。卻不知,在正常人眼裏這種顏色實在很醜,算哪門子最美的花?”
他是故意激怒對方,好將魔君的注意力吸引在自己身上,爲桓真創造安全的環境。
誰知道魔君聽了並無慍怒,他半躺在那裏,支撐着頭,無聊得像是快要死了一樣:“你還沒有說,你選擇哪一朵花?金色庸俗,所以你選了純白的那朵嗎?”
蒼白黑暗的魔君輕慢擡起手,點了一下。
下一瞬,白色的桓真站在了彥熾身後。
如果桓真在這裏,那麼,此刻魔君身邊爲他斟酒的“畫然”是誰?
彥熾望向“畫然”,將他的驚訝極力隱藏。
他以爲,桓真失敗了。
卻看到,“畫然”的神情也是迷茫驚訝的。
此刻的“畫然”當然是桓真。
那彥熾身後的“桓真”是誰?
桓真的記憶就是這種時候混亂的。
他急忙回想,他把畫然藏在了哪裏?是不是畫然逃了回來,冒充了自己?
心裏着急起來,擔心對他們的計劃造成影響。
想着要怎麼提醒彥熾小心。
想着魔君發現了他們的計劃,他們要怎麼辦?
沒關係,他下定決心的時候,已經做好了失敗同彥熾一起去死的準備。
他不怕失敗。
可是,桓真茫然而奇怪,他明明是站在魔君身後邊的,爲什麼當他看向身邊的時候,卻同時發現,自己的視野前方站着彥熾?
既看見魔君,也看見離魔君很遠的彥熾,不該同時看見的兩個人。
他好像分裂,混亂了。
他同時是畫然和桓真。
畫然站在魔君身邊,看到遠處的彥熾身後站着的桓真。
桓真站在彥熾身後,看着最前方站在魔君身邊的畫然。
他同時看着兩個他。
聽到,魔君說:“小王子選擇了純白的花啊。”
看到,彥熾身後的桓真張開手,手中出現一柄劍。
平靜上前一步。
他是畫然,他當然要對彥熾示警:“小……”
彥熾錯愕回頭。
他是桓真,他在彥熾回頭的那一瞬,將劍捅進對方的紫府,嘴裏還說着,畫然的提醒:“……心。”
他是畫然,他是桓真……他是誰?
桓真慘白如鬼的臉,瞪大失神的眼睛,望着被他親手所殺的好友彥熾,他倉皇回頭望向魔君身邊,魔君身邊空無一人。
“怎麼回事?怎麼了?我怎麼會?你做了什麼?”
他明明已經不怕死了,他明明已經做好了失敗,一起去死的準備了。
爲什麼,竟然還會有比死更可怕,更絕望的事情?
桓真的質問都是虛弱的,好像被殺死的不是彥熾,是他自己。
好像他自己被殺死了千萬次那樣虛弱。
他寧肯自己死了,也不想死的是彥熾,還是他親手殺的。
人原來在絕望的時候,是平靜的。
但那不是平靜,那是靈魂搖搖欲墜,是死一樣的虛弱無力。
他的身體他的心沉重,墜着他的靈魂千斤重一般沉下去,讓他的聲音那樣虛弱。
終於,細若遊絲的聲音,憤怒絕望恨極,崩潰:“你做了什麼!你究竟做了什麼……”
魔君在笑,又薄又長的脣脣角高高上揚。
閃電和雷聲,讓這方黑暗被照徹。
邪魔不喜歡光,他唯獨接受這樣的光。
黑夜不需要月亮和星辰,只需要閃電,雷火。
“哈哈哈哈……”魔君快活地笑着,陰鬱壓抑的聲音低沉極了,讓他像深潭下的惡龍死屍,像天真的邪惡化形的小孩。
“發生了什麼,你自己看啊。”
閃電照徹刑天殿。
桓真木然回頭,脖頸僵在那裏,秀美的琥珀色瞳眸一點一點睜大,盛滿絕望和驚懼。
刑天殿永恆的黑暗之處的景象,清晰倒影在他的眼眸裏。
那是……
無邊無際的屍體。
各種各樣死去的屍體。
每一個屍體都很眼熟。
他埋葬過他們。
每一個屍體旁都站在一個人,和他一模一樣的神情,在殺他們……
桓真的心跳靜止,他,全想起來。
四百年前。
他是第一波被接來崑崙虛的祭品。
他還是個嬰孩。
那個人給他取名桓真。
親自教養他長大。
“……桓真,師尊是世間最溫柔,最好的人。像水一樣清澈溫潤,像春風一樣溫暖,像月光一樣皎潔……像月光不好,太遠了。是像雪一樣的純白美麗,不,雪也太冷了。”
那個人一開始,起初待他很好,說話總是輕聲漫語的,只是稍微有些神經質。
直到他七歲的時候,對方看到他將石板路上要被曬乾死了的蚯蚓放回泥土裏。
“……你在,做什麼?”
桓真不明白:“君上不是想讓我做一個善良溫柔的人嗎?這隻蚯蚓要死了,我想救他。”
但是,那個人第一次大發雷霆,說了許多他聽不懂的話。
雖然聽不懂,有一點他卻明白了。
那個人用厭惡憎恨的眼神在望着他。
那個人好像,並不是真的喜歡善良的他,他的善良。
像水一樣清澈溫潤,像春風一樣溫暖,不像月光遙遠,不像雪冰冷。
那個人不喜歡。
那個人,憎恨着。
“……這是我的,誰準你把這些給其他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