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邪的聲音遠遠的在屋外想起。
不用看大抵就知道又站在玉京仙都的屋頂上。
雲邪每次喊龍淵出來玩都是如此, 不走門也不進院子, 從小到大一直不變。
龍淵聽到了,脣角一彎笑了, 長大後沉水一樣的面容露出和過去一般無二的對雲邪的寵溺。
沒什麼奇怪的, 他想。
從小到大龍淵都縱溺着這個行事狂放張揚放肆不羈的青梅竹馬, 望着雲邪的眼睛裏有少年時候的光。
龍淵看向一旁的他,笑着對他說:“我得去了, 免得他一直在那喧囂。”
雲邪的邀約, 龍淵從不會錯過。
哪怕再要緊的事情在手邊, 哪怕雲邪興之所至突然造訪。
他一直都是理解的,雲邪和墨青梧都是龍淵極其重要的朋友。
但龍淵對雲邪尤其如此, 是因爲愧對。
雲邪喜歡龍淵, 愛着龍淵, 但龍淵卻拒絕了雲邪和他成婚了。
因着這份愧疚, 龍淵對雲邪百依百順,縱着寵着, 不叫雲邪有絲毫的不稱心。
他這個道侶, 每到這個時候都是要理解的。
畢竟, 被所有人所愛的龍淵, 被所有人求而不得的龍淵,最終竟然迴應了他這樣一個凡人的愛。
龍淵不惜一切復生了他,和他結爲了道侶。
只這一點他就該知足的, 再多就貪得無厭了。
他和往常一樣, 送他們遠去。
臨行前看雲邪和龍淵勾肩搭背, 親密耳語,龍淵含笑配合,知道雲邪是故意親密,不忿嫉妒好讓他喫醋難受。
以往無論多少次他都會如此,喫醋,生氣,卻在龍淵面前生生忍着,假惺惺地裝作不在意。
這一次他沒有,只是微笑看着。
雲邪得了個沒趣。
龍淵搖頭笑笑,只當他是想明白了不上雲邪的當。
他目送他們離去。
行雲之上,那兩個好友親密頭碰頭說着話,龍淵沒有回頭看他一眼。
往日他都會有失落的,有時候心會突然鈍鈍的疼一下,有時候疼很久,會想起前塵往事。
那些追着龍淵不得,每一次看龍淵和雲邪和墨青梧並肩而行,親密無間的時光。
但今日奇怪的是,他什麼感覺也沒有。
雖然,他的確又想起了過去。
想起他們的開始,初遇。
他只是一個凡人。
玉京仙都的太子不喜歡他,太正常了。
就像天上的太陽不喜歡地上的塵埃。
不正常的是,玉京仙都的仙主將一顆塵埃帶上九重天,對太子龍淵說,這是你要娶的人。
那少年閃閃發光,像玉京仙都最高貴完美,像這世間最高貴完美的存在,卻伸出一雙手推向他。
縱使跌倒,縱使仰望着那張美麗的臉上卻憎惡如火的眼眸,他的心裏也生不出怒意。
連羞恥,慚愧……也生不出。
他以爲,這是因爲差距太大了。
窮人會被權貴推搡跌落而憤恨,卻難以被仙神日月倒轉而有不滿。
你若是喜歡了什麼,對方做任何傷你之事,你都會對他生不出敵意氣惱,由不得人。
滿玉京的人都喜歡太子龍淵,因爲他的身份高貴,因他容顏絕麗張揚傲然,因他行止凌厲的風流。
世上美好的東西,不會因爲喜歡的人多了就庸俗,人人喜歡,自有被喜歡的道理。
所以他從不愧慚自己一介凡人,怎麼敢喜歡仙都的太子。
太子龍淵身邊有兩個青梅竹馬的好友。
雲邪大人是神劍澤的少主,身負一滴隱世的龍族血脈。
青梧大人是浮生仙道的道子。
全仙都都知道,那兩個人也喜歡太子龍淵。
那三個人才是一個世界的。
更兼三個人都是玉京仙都地位最高,容貌最盛之人。
若是龍淵將來娶道侶,怎麼也是那兩個人之一。
龍淵甚至對墨青梧說過,長大便要娶墨青梧的話,雖然那是在龍淵誤會墨青梧是個女孩的情況下。
所以,龍淵不肯要他這樣一個凡人,再正常不過。
但仙主不肯,一定要龍淵娶他來報償他祖上的恩情。
太子龍淵和仙主定下了三百年之約,倘若三百年後龍淵仍舊不喜歡他,不肯同意這門婚約,便就此作罷。
仙主閉關前對他說,讓他勿要辜負自己爲他爭取來的這三百年。
甚至不肯聽他說完,他想取消婚約的話。
那時他便明白,這婚約與他無關,他只是被決定的。
他默然一想,笑了笑。
這並非什麼大事,對龍淵他們而言,三百年彈指一揮間就過去了。
一句話這件事就不作數了,實算不得龍淵的困擾。
對他而言,一個凡人至多活百年已經算難得長壽,他卻能活三百年,甚至還可以窺見這無上天界,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那時他喜歡龍淵,像凡人喜歡傳說中的神仙天境。
像喜歡一個憧憬,一個美好的存在,一條深淵雲海裏的龍。
對方喜不喜歡他,並無關係,他的喜歡於對方也無關緊要。
但於他,能每日見着世間的美好,自然是愉快的。
就像人若是四季能看到常開不敗的花也會心情愉快。
他想起,他那時以爲自己可以像玉京仙都的其他人一樣,自顧自默默地喜歡龍淵,所有人都喜歡得,他混跡其中應當也不打緊。
但龍淵那時候討厭他。
因爲這紙婚約。
因爲他實在是太弱了,龍淵最厭惡弱者。
整個玉京仙都都厭惡弱者。
爲了過得好一點,不受那麼多的欺負,他努力地去學。
除了修爲他趕不上那些人,其他能比的他都儘量不讓自己拉垮。
那時候他所求,不過是能和所有人一樣默默喜歡龍淵的權利。
那時候他不敢指望,從未生過龍淵也許可以喜歡他的妄念。
但一步步努力,慢慢長大,他發現身邊那些人除了修爲,其他並不比他這個凡人強多少。
而那些人修爲強,只是因爲他們出生玉京仙都,與生俱來擁有這些資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