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揚鋒漢起 >第七十二章爲學之道
    楊安玄也沒有預料到《送別》曲傳唱開來的速度,幾天時間不說城外送別、妓樓詠唱,便連大街小巷玩耍的小孩也能哼唱兩句“長亭外、古道邊”。

    前來拜訪的妓樓絡繹不絕,紛紛求取新詞,條件一個比一個豐厚。

    楊安玄婉言拒絕後,便開始從重金相求變成了威逼利誘,再到請喫請喝套取交情,要不就軟磨硬泡,美人攻勢。

    楊安玄實在是不勝其擾,索性搬離了客棧,在城南五里小長幹租了處宅院。

    宅院有三進,房屋有二十餘間,後院有山,山上有竹。不比城中奢華,不過門前碧溪流水、石牆砌小院,勝在清麗安靜。

    院子足夠大,楊安玄十分喜歡,與宅主商量,花費一百二十六兩金購下,算是在建康城安居下來。

    連同宅院一起買下的還有田地百畝,還有桑林二十六畝。宅子夠大,需要人打理,田地也需人手耕作,楊安玄吩咐胡原在人市買僕役和婢女。

    東晉實行稅契制,買賣田宅、奴婢、馬牛、田地均需納稅,萬錢交易納稅四百,賣家繳三百,買家交一百,這些瑣事自由胡原帶着楊懷打理。

    轉眼便到了二十六日,楊安玄在陰敦的引領下入國子學。陰敦老馬識途,一路指點介紹。

    先到崇文殿拜過先師孔聖及諸賢,陰敦領着楊安玄來到右側的官廨,找當值的助教登錄名簿。

    “……祭酒殷茂,博士車胤;還有十名助教,分掌今天前來入學的人不少,官廨內有兩名助教在。陰敦輕聲道:“左面臉黃長鬚的是助教顏寧,授《公羊》,右邊那個是教授《毛詩》的何秀。”

    楊安玄見顏寧這邊的人少些,便排在左面。有吏部的公文和州郡開具的過所,登錄名簿很快。

    等到楊安玄時,顏寧看到公文上的名字和評語,擡起頭道:“你便是新野楊安玄,‘風神秀徹,卓爾不羣,才兼文武,堪稱棟樑’,這評語了不得。”

    何秀聽到楊安玄三個字,立時轉過頭來看向楊安玄。

    幾日前盛花居鬥曲他本有意爲難,不料車胤、紀寶、趙牙等人對新曲大爲讚賞,後來更是衆人合唱,讓他的目的落空。

    事後陳志難免臉色難看,何秀自覺受人之託未能成事心中有愧,所以特意找助教甘祥換了值守,想着二十六日楊安玄前來入學定要尋機給他個難堪。

    與其他士人相比,楊安玄行立之間凜然挺拔,少了文弱多股英氣。

    何秀暗讚了聲,起身來到楊安玄近前,笑道:“你便是楊安玄,盛花居鬥曲寫下送別詞,如今滿京城都在傳唱。”

    不少人並不知道送別詞是楊安玄所寫,顏寧驚喜地道:“‘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是你所寫,簡直說到吾心裏去了……”

    何秀見顏寧一臉興奮,忙截斷他的話道:“本官教授的是《毛詩》(2),《詩經》乃詩歌源頭,你所做的新詞有些離經叛道了。”

    顏寧不以爲然地道:“此詞雖然不合韻律,但是甚與歌合,直抒胸臆,朗朗上口,可開先河。”

    何秀道:“楊安玄,你以詩才聞名。吾問你,《晨風》中‘鴥彼晨風,鬱彼北林。未見君子,憂心欽欽。如何如何,忘我實多’何解?”

    這是《詩經*秦風》中的句子,共三段。從表面來看是婦人思念夫君,但其實《詩經》中的詩多有隱含的意義在其中。

    楊安玄沒有急着回答,拱手道:“請問先生尊姓大名?”

    “何秀何尚行。”何秀個頭較矮,努力地擡起頭挺直身子讓自己看起來高大些。

    “何先生有禮”,楊安玄不慌不忙地道:“今日乃是新生登錄名冊,並非先生講堂授課,此時問難似有不妥,莫耽誤了其他人入學。”

    何秀認定楊安玄不知曉《晨風》真意,笑道:“汝被中正評爲‘風神秀徹,卓爾不羣,才兼文武,堪稱棟樑’,定爲上品,定然才識過人。今日入學諸生中以汝的品階最高,汝若答不上來,這上品有欺人之嫌。”

    楊安玄最初以爲何秀只是見獵心喜,有心考察自己的學問,此刻見其語出不遜,心中起了疑。自己與何秀素未謀面,他步步緊逼所爲何來?

    顏寧在旁邊打圓場道:“何兄,楊安玄說的不錯,你要考察他的學問留到講堂之上,今日實有不宜。”

    旁邊有學子知曉此詩,見機笑道:“愚乃河東安邑衛序。何先生所問《晨風》,從字面看是婦人思念夫婿,其實是譏諷秦康公,忘穆公之業,始棄其賢臣焉。”

    衛序邊說邊得意洋洋地撇了楊安玄一眼。何秀點頭讚道:“衛序說的不錯,晨風本意確實在譏康公,鄭公在《毛詩傳箋》中有所提及。”

    “此等淺顯的含義都不知,真不知這上品因何而得?”有人不陰不陽地刺道。

    何秀捋着鬍鬚,滿面笑意地看着楊安玄,心中暗自得意,就算你能寫幾首好詩,到了國子學還不一樣被吾操縱。

    四周多是不懷好意的笑臉,楊安玄知道如果不奮起反擊,將來在國子學怕是擡不起頭來。

    “衛兄只說了其一,可知其二,其三?”楊安玄高深莫測地道。

    衛序一愣,在腦中將所記過了一遍,並無遺漏。衛序勃然怒道:“休要大言欺人,哪有什麼其二、其三,汝若能說出,吾便服汝。”

    楊安玄看向何秀,道:“何先生,你以爲晨風可另有其意?”

    何秀被問住了,他所知的晨風之意也是出自鄭玄的《毛詩傳箋》,這本書中未注其他之意啊。

    心中暗自懊惱,要是被楊安玄真說出其二、其三來,自己的臉面何存。

    能入國子學的可都是豪門子弟,當然不會把助教放在眼中,有人譏道:“該不會何先生也不知吧。”

    何秀臉脹得通紅,厲聲道:“晨風之意僅此一種,若你能說出其二、其三,詩經便算你通過。”

    國子學設十經,通一經者稱弟子,通二經則補文學掌故,通三經者擢爲太子舍人;通四經者爲郎中,通五經擢高第隨才敘用。

    正常情況要通二經需時二到三年,滿三年才能試通三經,成爲舍人後滿兩年才能要通四經,通四經授郎中再滿兩年方可通五經,這樣算下來,即便順利地通過也需十餘年時間。

    不過,國子學名存實亡,那些貴胄子弟哪會真花心思在學習經義上,多半混個幾年靠族中運作爲官了。

    楊安玄見好就收,笑道:“《晨風》以女子口吻述被棄之情,與臣見棄於君、士見棄於友相通,此衛兄所述康公忘穆公之業,不能任用賢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