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揚鋒漢起 >第五百六十五章朝貢天子
    尚書檯,左僕射官廨,依舊是人山人海。

    劉穆之面容有些憔悴,時不時發出一兩聲輕咳,不過依舊是耳聽、口述、手寫,一心數用處理着公務,快捷無比。

    徐羨之在一旁坐着喝茶,心中暗自佩服,這麼多的公務若讓自己處理,沒有三兩天不可能做完,而且自己還會忙得頭暈腦脹,難免出錯,看來這朝中確實離不開劉道和啊。

    官廨內安靜下來,劉穆之端起熱茶喝了一口,對一旁落坐的徐羨之和王弘道:“有勞宗文、休元久候,請你們來是議議冬衣和輜重之事。”

    兩天前,劉裕從蒙縣送信,讓劉穆之再籌措兩萬套冬衣,並運送四萬斤丹火前往安陸和蒙縣。

    自劉穆之同意緩行九錫之賜後,劉裕以讓劉穆之將養身體爲由,將很多政務移分給了徐羨之和王弘,劉穆之索性將籌措冬衣交給徐羨之,而丹火生產讓王弘這個新任五兵尚書負責。

    徐羨之感覺頭皮發脹,前期送去三萬套冬衣已將庫中所存的布料、皮裘消耗一空,再要兩萬套真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

    至於丹火,所用的硝石絕大部分靠寧州古昌所產,劉粹奪魚復城後水路暢通,硝石得以從長江運來。

    可是朱超石在江州城立穩腳根後,分兵南岸以投石車、強弩封鎖江面,並在沿江的涪陵、臨江等城設防,宋軍水師護送運送硝石的船隻通過遭受攻擊。數月下來,船艦被毀二十餘艘,

    三分之一硝石沉入江中。原料供應不足,蔡洲所存的丹火才萬餘斤,離四萬斤還遙遙不及。

    徐羨之苦笑道:“愚已命各州郡官府趕製冬衣,只是材料短缺,再加上不少女丁前往織場做工,人手亦不足,這兩萬套冬衣怕是難以在十一月前送往蒙縣。”

    劉穆之清了清嗓子,道:“皮裘不足可從榷市購買,至於人手不足,讓郡縣以徵役的名義督辦,一定要保障冬衣按照交付。前方將士浴血奮戰,不能讓他們挨餓受凍。”

    “另外,用棉製成的冬衣保暖性極佳。”劉穆之道:“以抵商稅的名義讓義陽棉商進獻三千套棉衣。”

    徐羨之道:“道和兄,那些棉商已繳納商稅,若是再強行讓他們進獻,恐怕將他們嚇走。”

    劉穆之冷笑道:“布莊一匹棉布價七千四百錢,棉價不過二十錢,如此暴利區區三千套棉衣還嚇不走他們。”

    略一沉吟,劉穆之道:“宗文不是說這些棉商有意在江南購田種棉嗎,不妨告訴他們,若能按要求進獻棉衣,他們購田種棉之事可讓當地官府協助。”

    徐羨之笑道:“妙,宋公命我等明年耕種棉田十萬畝,一時無處籌措這麼多棉種;再有如何種棉亦是新事物,正好藉助這些棉商之力,此策一舉數得。”

    劉穆之道:“糧爲食,棉爲衣,衣食乃國之根本,不能操於商賈之手,更不能被義陽商賈所控。要商議出個章程稟報

    宋公,穩妥施行。”

    徐羨之心悅誠服地道:“道和兄考慮得周全,愚受教了。”

    冬衣之事議罷,劉穆之看向王弘,道:“休元,丹火之事只能重啓海運,好在此事還可暫緩,爭取在年後將四萬斤丹火送至前線吧。”

    王弘點頭道:“也只能如此了。愚已命人四處勘探是否有硝石礦,若能再發現兩處就不用發愁了。”

    屋中安靜下來,三人不約而同地發出輕嘆,爲了支應前方大戰,眼下只能拆東牆補西牆,絕非長久之計,若是戰事拖延,恐怕後方先要垮了。

    劉穆之強笑道:“國事艱難,吾輩越當奮發,爲主公分憂。”

    一名書吏入內稟道:“鴻臚寺禇公求見。”

    幾人都是一愣,鴻臚寺是個清閒衙門,一年也難得來兩趟尚書檯,最近並未聽聞哪國遣使到來,禇思來此做甚?

    “有請。”劉穆之起身整理衣衫,徐羨之和王弘也起身迎候。這位禇寺卿雖是個閒人,但出身陽翟禇家,上品門閥,祖父禇裒曾是當朝太尉,姑母是禇太后,幾個侄兒禇秀之、禇淡之、禇裕之等深得宋公信用,其侄女禇靈媛是琅琊王王妃,其人雖平庸,但其家族卻不容小視。

    禇思穿着身青棉袍,看上去年輕了幾分。與劉穆之等人行禮後落坐,道:“雍公遣使向天子朝貢。”

    雖然劉裕以天子名義宣佈楊安玄爲叛逆,但朝廷並未剝奪楊安玄雍公爵位,琅琊王長女與楊

    安玄長子的婚約也未取消,就像當年曹、劉、孫互相攻伐,但名義上還都是漢臣。

    楊安玄以雍公名義朝貢天子,禇思深感棘手,宋公與雍公交戰,起初宋公有如破竹之勢,因而想謀求九錫之位,京中以王謝爲首的門閥,皆已默觀其成,哪料琅琊王在祠部尚書、五兵尚書等少數幾人的支持下,硬是將九錫之賜拖到了劉裕得勝回朝之時。

    如今戰事逆轉,宋公兵馬在各處戰場難有寸進,相反雍軍反攻勢頭漸強,國庫儲存消耗一空,原本減輕的稅賦重新加重,明眼人皆知再拖上些時日,宋公便堅持不住了。

    自八月以來,建康城中街頭巷議開始爲雍公鳴不平,便連士族舉辦的雅聚之上也有人皮裏陽秋地指摘這次出兵過於急切,勞民傷財。

    八月中旬,有臺傳自襄陽的戲曲頗爲火爆,數日之內便在京中大小勾欄廣爲傳唱,禇思亦曾到聽過幾幕。

    戲名《金鑲玉璽》,講得是王莽欲篡位,派安陽侯王舜到後宮逼孝元太后獻玉璽,王太后怒砸玉璽崩壞一角,王莽以金補齊的故事。

    此戲喻意便連市坊百姓都清楚,暗諷前段時日宋公謀求九錫之舉。劉穆之聽長子劉慮之告知他勾欄傳唱《金鑲玉璽》後大驚失色,急命廷尉禁止,誰敢再唱抓入廷尉監牢。

    然後一聲禁令難堵天下悠悠衆口,此戲已然深入人心,不時會聽到擔夫走卒冒出兩句“八月十五

    把壽拜,滿朝文武在金階”,總不能因爲這些人唱上兩句自娛就抓住廷尉牢中吧,那樣建康城非亂了不成。

    劉穆之從兒子手中得到《金鑲玉璽》的唱詞,看過之後心中憂懼更深,不用問世人將自己比作戲中丑角安陽侯王舜,若是宋公不能坐穩天下,自己恐怕要揹負身後罵名。

    當初他聽聞故琅琊王司馬道子喜歡戲曲,心中譏諷玩物喪志,得知戲曲是楊安玄與其表兄袁濤所創,還曾對劉裕說起楊安玄逢君之惡,其心可誅。現在看來是自己目光短淺,看似玩樂的戲曲居然能暗中推動輿論,深入人心,防不勝防。

    禇思查覺到京中風向變化,不說別人就說自家的幾個侄兒,每次見面都要誇頌幾句宋公英明神武,說起戰事滔滔不絕,恨不能學王舜入得宮去從天子手中把玉璽奪來奉給劉裕,好換取從龍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