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揚鋒漢起 >第六百五十八章退步思進
    燭影搖紅,茶香四溢,父子三人安坐品茗,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一盞飲罷,陰友齊指着杯中茶葉道:“這碧春茶還是主公教會陰家,如今集市之上遍是散茶,一晃近三十年過去,真是天翻地覆地變化。”

    陰敦想起與楊安玄初識,那溫和、豁然的笑容還時常在他腦中出現,那句“雪輸三分白,梅遜一段香”言猶在耳,萬幸妹子得遂心願,真是神佛保佑。

    陰惔沉不住氣,問道:“此次主公東巡,朝中重臣紛紛欲隨從,不知大人和兄長可會陪同?”

    陰友齊看了看陰敦,道:“敦兒,你如何看?可想隨主公東巡?”

    陰敦緩緩地搖了搖頭,道:“陰家此時當思退了。”

    陰惔眼中露出詫異之色,陰友齊卻捋須微笑,滿意地點頭道:“敦兒有此見識,爲父亦可放心乞歸了。”

    “什麼,大人要致仕?”陰惔不可置信地叫道。

    陰友齊瞪了陰惔一眼,道:“日中則昃,月盈則食,盛極必衰的道理你難道不知?”

    陰惔訥訥地道:“大人,主公對你甚爲倚重,主公馬上就要東巡,朝堂還需大人主持。”

    陰友齊沒有理他,問陰敦道:“敦兒認爲爲父該何時請辭爲宜?”

    陰敦想了想,道:“大人既有決斷,孩兒以爲宜早不宜晚,最好趁主公尚未出巡前提出。”

    陰惔驚得目瞪口呆,不能理解父親和大哥爲何要如此急促。

    盛極而衰的道理他不是不懂,眼下父親是尚書左僕射兼司空,文臣中位列第一;大哥陰敦是刑部尚書,位高權重;二哥陰績是寧益刺史,手握雄兵數萬坐鎮一方,陰家的權勢除了楊家再無人能及。

    陰惔張了張口,許多話語在喉頭又咽了回去,有些話即便親如父子、密如兄弟也不便宣諸於口。

    陰敦見四弟瞠目結舌,笑道:“四弟,你是想讓父親爲了翼兒和銳兒多留些時日吧,愚兄想大人正是爲了翼兒和銳兒才決定提前告老還鄉。”

    雍軍在各個戰場上接連取勝,奪取天下幾成定勢,誰會成爲後繼者自然備受關注,楊安玄共有三子,嫡長子楊愔被封爲世子,正常情況將承繼家業。

    很多人暗中揣測楊家三子在楊安玄心中的地位,仁者見仁,智者見智,莫衷一是。

    多數人都認爲是楊愔繼位,嫡長子,又是世子,優勢明顯,所以楊愔身邊簇擁着大量希望得到賞識的臣子。

    楊愔喜文,一月之中有數次詩會、雅聚,當真是從者如雲,每次聚集楊愔都有佳作傳出,一時洛陽紙貴,世子博學多才、文彩過人、寬厚仁德的美譽廣爲流傳。

    相比之下,楊翼在西北遠離京城,普遍認爲其立功再大將來也不過是坐鎮一方的藩王;至於三子楊銳來到洛陽後,楊安玄爲其選用良師,系統地學文習武。

    楊安玄讓楊銳不必專注於經學,讓他對經濟、政治、曆法、數學、律法、史學以及工程都要涉獵,並准許他一月出遊一次,以廣見識。

    雖然楊銳名聲遠不如大哥,但不乏有心人琢磨出不尋常的意味來,想辦法接近這位銳郎君。

    可是楊銳身邊隱伏着不少商情司的諜子保護,事先得了丁全交待,將那些別有用心之人擋在“門”外。

    見陰惔仍不解其意,陰敦看了一眼父親,陰友齊微微點頭,陰敦笑着解說道:“主公英明神武,安定天下已成定局,立誰爲嗣,恐怕不容他人置喙。”

    陰惔不服氣地道:“京中不乏替世子鼓譟造勢之人,主公也並未制止。”

    陰敦哈哈笑道:“主公立嗣選能,此等動作焉能打動主公,恐怕只會適得其反。”

    陰惔拱手道:“還請大哥賜教。”

    “世子是主公嫡長子,佔有大義名分,而且博學善文,爲人寬厚,此其之長。”陰敦道:“不過世子娶司馬德文之女爲妻,其母族還是聖人後裔,朝中重臣中僅有御史中丞孔鮮、黃門侍郎曾安可爲臂助,此其短也。”

    陰惔興奮起來,道:“翼兒屢立戰功,爲軍中健兒擁戴,又與新寧侯之女結親,主公莫不是有意翼兒?”

    陰敦搖搖頭,遲疑了片刻道:“愚兄以爲銳兒的可能性要大過翼兒。”

    陰友齊點頭道:“爲父亦認爲銳兒承嗣的可能性要大於翼兒,不過能否勝過楊愔還在兩說。”

    掃看了一眼兒子,陰友齊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沉聲道:“無論結果如何,陰家都只能坐看,絕不可插手其中,否則滅門之禍立至。”

    陰敦、陰惔齊齊應道:“孩兒明白。”

    陰敦接着父親的話語,繼續道:“陰家已是權勢滔天,主公定不會讓陰家權傾朝野,制衡是必然之事。”

    陰惔也逐漸領悟過來,苦笑道:“看來主公無論立誰爲嗣都要削弱陰家。”

    “不錯”,陰友齊捋着鬍鬚,苦澀地道:“安玄以爲父爲司空、尚書左僕射,是因爲爲父與天子司馬德文有舊,重任爲父可安定人心,拉攏門閥。如今天下將定,爲父的作用有限,再戀棧不去,於陰家有害無益,甚至會影響到翼兒、銳兒。”

    “與其等主公示意、不如主動退讓,讓銳兒多一分上進的機會。”陰敦道:“若等主公有了決斷再行請辭,恐怕陰家便沒有了退路。”

    陰惔恍然大悟,同時驚出一身冷汗,他原以爲父親是文臣之首,大哥是六部尚書之一,二哥是寧益刺史,五妹是主公夫人,兩個外甥是主公之子,陰家安如磐石,經父親和大哥這麼一分析,方知榮華之下亦是危機重重。

    陰惔暗自嘆息,說來說去還是陰家崛起過速,顯得底蘊不足,但願能通過兩三代人深植,夯實陰家的基礎。

    正月二十三日,司空、尚書左僕射陰友齊奏本,稱老父年邁多病,請求告老還鄉侍親。

    朝堂譁然,天子司馬德文下旨挽留,雍公過府相勸,但陰友齊去意已決,再次上疏。天子無奈,只得贈左光祿大夫,爵新野伯,賜金銀各百兩、棉布百匹等,司馬德文親自設宴餞行,百官賦詩相贈等等。

    尚書左僕射的空缺被侍中習闢疆頂替,朝堂很快恢復了平靜,然而陰友齊告老致仕的餘波必然會影響很長一段時間,各種揣測在私下裏議論。

    世子楊愔成親之後便分宅居住,來到洛陽後楊安玄在雍公府側旁爲其購置了一處宅院。

    司馬德文重新即位,司馬茂英重新成爲公主,楊愔的身份便多了幾個:駙馬都尉、散騎常侍、虎賁中郎將。

    三年一次的進士試六月將在洛陽舉行,此次掄才大典由吏部和禮(祠)部共同打理,具體事宜由禮部負責,御史中丞孔鮮監督。

    吏部尚書庾歡和禮部尚書劉倫共同奏請天子,雍公世子楊愔才學過人,可委任爲主考官。

    司馬德文自然欣然同意,不過遭到雍公楊安玄的反對,最後以禮部侍郎淳于綜爲主考官,楊愔成爲十名同考官之一。

    三月二日,雍公開始東巡,隨行有中書令王鎮惡、鴻臚寺卿袁濤、商情司左使丁全以及給事中餘應等人,雍公三子楊銳隨行。

    …………

    建康,徐羨之與謝晦的爭權之勢愈演愈烈,雙方各自結黨,從朝堂到地方官吏,互相攻訐,天子劉義符不理朝政,尚書令傅亮勉力調和,心力交瘁。

    吳郡太守徐珮之是徐羨之之侄,與侍中、軍情司使王韶之,侍中程道惠,中書舍人邢安泰、潘盛等人交好,時常呆在京中,與朋黨在一起談論國事,鍼砭時弊。

    四月,謝晦患病,不見外客。徐珮之等人密議,認爲謝晦可能是裝病,極有可能對自家叔父徐羨之不利。

    於是,徐珮之假託叔父之名找到尚書令傅亮,以徐羨之的名義讓傅亮以天子名義下詔誅殺謝晦。

    傅亮勃然大怒,道:“我等四人同受顧命,豈能自相誅戮!諸君若定行此事,愚當角巾(平民衣服)步出掖門,不再過問朝政。”

    徐珮之見傅亮發怒,訕訕離開。

    傅亮前去拜見徐羨之,專門說起此事,徐羨之大驚,召徐珮之前來問話,得知徐珮之假借自己之名行事,下令將徐珮之逐出京城,無詔不得進京。

    “宗文兄,徐珮之膽敢借你之名亂爲,是你與宣明爭鬥之果。”傅亮痛心疾首地道:“強敵在外,你倆若再互相黨爭不休,亡國在即。”

    徐羨之苦笑道:“愚並不欲與宣明相爭,奈何宣明咄咄逼人,屢屢當面指責愚,愚受先皇所託主理朝政,不得不據理力爭。”

    傅亮長嘆一聲,道:“兩強相爭,必有一傷。宣明出身高貴,心高氣傲,唯有委屈宗文兄稍做讓步,不與其相爭,維繫朝堂安穩,方能不負先帝顧命所託。”

    徐羨之點頭應允,傅亮趁熱打鐵,約徐羨之一同前往謝府探視謝晦病情。

    謝晦聞徐羨之和傅亮聯袂到來,帶病相迎。

    徐羨之見謝晦面容清減、體帶藥香,原本的懷疑盡去,溫聲勸慰,讓他好生靜養身體。傅亮在一旁巧語緩和兩人的關係,謝晦設宴款待,盡歡而散。

    三日後,謝晦病癒上朝,朝議時不再盛氣凌人,宋廷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注(1):資治通鑑中寫慧琳道人,估計是指得道之人。慧琳其實是僧人,後被劉義隆看重,有黑衣(指和尚身着的衣服)宰相之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