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十四章 金蘭義
    “正是如此!”

    少卿反應奇疾,順勢脫口而出道:“只不過咱們此次前往楚家,說來說去畢竟乃是小侄頭一遭奉先生之命行事。即便果真出了些小小紕漏,終歸也屬情有可原。”

    “可您老人家身爲教中耋宿,又是江湖上人人敬仰的前輩高人。倘若竟連區區一個後生晚輩都疏於照拂……少卿實在是擔憂您這一世英名,會就此白白付諸東流吶!”

    “你這小猴崽子還真是會說!”

    柏柔眉峯輕挑,一副笑意盎然,“旁人恨不能把我殺之後快,怎的到你嘴裏卻成了什麼前輩高人!罷了罷了!我這位前輩高人還是好生先把你照料妥帖,可別還不等旁人餓沒了性命,你倒自己先把自己給折騰個半死。”

    “你們這些個讀書人,識文斷字固然哪裏都好。唯獨是這些彎彎繞繞!實在教人聽了好生來氣!”

    兩人才及下樓,便聽堂中有人高談闊論,一腔中氣之足,端的頗不尋常。他話音未落,另一人卻忽嘆起氣來,彷彿有良多感慨叢生。

    “杜俠士此話,請恕庭蘭不敢苟同。所謂明理正法,奸邪所惡。公道人心,生民以期。古之聖王象天法地,所推之理自亦質直皓白。便是皇室貴胄,九五至尊,也當遵循守序,豈可獨獨凌駕其上?”

    “聖王固然象天法地,只是石有千春,人無萬古。三代易俗,何禮法之?賀先生腹蘊珠璣,如何卻會不知這等淺顯之理?”

    此話既出,在場衆人無不爲之驚訝。賀庭蘭心頭一懍,愕然循聲遙望,方纔發覺少卿業已飄飄行至近前。忙起身向其一揖,口中釋然道:“原來是顧賢弟來了!請坐,請坐。”

    少卿亦不推辭,尋隙同其一桌坐定,話裏話外頗多詫異,“杜大哥,你怎的回來了?”

    杜衡朗聲而笑,招呼店家再行添置碗筷,自己則大聲說道:“我怕白天那逃脫了的鼠輩見賀先生孤身一人,便又重新回來尋他的晦氣,這才特意趕過來看看。不過既有顧賢弟在,我這番擔心也真是好沒道理!”

    “咦?不知這位是……”

    少卿雙眉一軒,遂向二人引薦柏柔。只說她雖是長輩,於教中地位尊崇,然行事待人卻頗直爽豪邁,在其面前不必太過約束拘禮。

    “原來是青城山的前輩英雄!”

    杜衡聞言,肅然起敬。霍地站起身來,遙對其人抱拳爲意,“您既是顧賢弟的長輩,那便同是杜衡的長輩一般無二!前輩在上,還請受杜衡一拜。”

    “你們小孩子家家自說自話,那也只管當我全沒存在便是。”

    柏柔吐氣如蘭,兩條手臂在其肩膀略微一提,杜衡頓覺一股融融暖意彌散周身,一番說不出的暢意舒泰之餘,就此重新站起身來。

    “是了,我見白天杜大哥身手了得,可卻似乎並非出自何門何派。莫非乃是家學淵源?還請千萬不吝賜教。”

    杜衡略微一怔,不迭頷首應道:“顧賢弟所說不錯,家父早年效力於宗澤元帥帳下,也曾在軍中習得些戰陣廝殺的手段。後來因傷賦閒在家,平日閒來無事,便時常對在下指點一二。只是若與顧賢弟一身上乘武功而論,那也當真不值一提。”

    “你說自己姓杜,父親又曾在宗帥帳下效力?”柏柔微一沉吟,兩靨竟頗有些難以置信,“我問你,你爹可是二十幾年前,在與西夏國交戰時失了一隻左眼,名字便叫做杜子臻麼?”

    “前輩是如何知曉家父姓名?”

    杜衡這一驚端的非同小可。反觀柏柔卻笑逐顏開,喜孜孜假意埋怨道:“怎麼?難不成你爹便從沒同你提起,說他還曾有過一個結義的好妹妹麼?”

    “家父倒的確同我說起過此事……”杜衡如墜雲裏霧中,等到不經意間與柏柔四目相接,這才猛地如夢初醒。

    “莫……莫非此人便是……”

    柏柔淺笑盈盈,遂將箇中往事向三人娓娓道來:“早年我奔走在外,不慎在大漠戈壁間迷了道路,幾日幾夜水米未沾,眼見便要活不成了。這時正巧趕上你爹帶隊經過,終於把我這條性命從閻王手裏給撿了回來。”

    “想我當初精疲力盡,你爹一行雖個個盡是血氣方剛的青壯漢子,但卻始終皆能以禮相待。等到晚些時候,我們誤入圈套,被夷兵團團圍住。好在我已多少回過幾絲氣力,這纔算勉勉強強,還上了這份天大的人情。”

    杜衡連聲稱是,眸中閃爍異光,“家父同我說,當年夷兵勢兇,咱們宋軍死傷極大。便連他自己也被夷將一箭射中左眼,險些沒了性命。關鍵時刻若非前輩力挽狂瀾,在亂軍之中將那敵酋一擊斃命,只怕他與衆位袍澤弟兄即便僥倖不死,也非得如孤魂野鬼般流落他鄉,從此再難履中原寸土之地。”

    “這只是你爹的自謙之詞罷了。不過事後我同子臻大哥惺惺相惜,一拍即合義結金蘭,此事倒着實千真萬確。他年長几歲,便做兄長,我則爲小妹,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柏柔眉飛色舞,頰間滿是殷殷,“多年未見,子臻大哥現下如何?身子骨可還硬朗着麼?”

    杜衡肅然道:“託前輩的福,家父自從當年回到軍中,宗帥顧念他往日累有功勞,遂親自上表朝廷,爲他老人家乞骸致仕。如今不但身體無恙,一頓下來還能喫上三大碗白飯不止吶!”

    “好極!好極!”

    柏柔兩靨凝笑,牽過杜衡雙手仔細端詳良久,“不錯,眉眼間倒確與子臻大哥有幾分相似。小娃娃,你現下家住何處?既然近在咫尺,我這當妹妹的如不先行前去拜訪,那便未免有些太過不近人情了。”

    “前輩放心,杜衡這便頭前引路,豈有教前輩獨自前去之理?”

    “你這話便大錯而特錯了!”柏柔聽罷大搖其頭,目光自三人身上環顧一週,“我自去同兄長閒話,又何必掃了你們現下雅興?你還是同他們留下喫酒,我自個兒一人前去便是。”

    杜衡雖覺不妥,但畢竟拗不過柏柔執意堅持,無奈只得如實相告。柏柔興之所至,一俟得知兄長住處,只匆匆囑咐少卿重傷之下不可貪杯多飲,旋即便翩翩出門而去,無疑正對稍後故人重逢心嚮往之,分外懷藏憧憬。

    “想不到杜大哥竟是將門之後,又與柏姑姑原是世交!”

    少卿滿臉詫異,只覺這大千世界,當真無巧不成書。孰料此話卻反倒牽動杜衡心緒,一時神色微黯,澀然自嘲道:“家父與柏前輩皆是普天之下大大的英雄豪傑,只恨我生爲男兒,直到如今卻依舊未建寸尺之功,實在教人好生慚愧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