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三十四章 蟬鳴聲
    “只要你肯說,我便自然肯做。”

    少卿面色發苦,雖覺眼前這少女古靈精怪,尚不知會如何爲難自己,可如今當務之急,總歸還是教她儘快轉嗔爲喜。遂以手指天,信誓旦旦。

    “黃天在上,今日平安在此立誓,但須能教文鳶姑娘不再惱我,那也定然水裏水裏來,火裏火裏去!若違此誓……便教我來生變作一頭驢子,留在你身邊任打任罵,絕不說半個不字。”

    “呸!若是誰家的驢子竟能說出話來,那才真教怪事一樁了!”

    文鳶聽他說得有趣,這才總算破涕爲笑。抹淨淚痕,煞有介事般嬌叱道:“既然如此,我也不來爲難了你。”

    “我只要你老老實實,在爹爹想出替你醫病的法子之前,絕不可走出外面的院子半步!”

    “不難!不難!”

    少卿不迭賠笑,直接滿口答允。至於之所以甘願如此賭咒發願,實則心中也另有一番算計。

    這平安二字固然乃是自己爹孃所起不假,可十餘年前便已棄之不用。以此名目所立下的誓言,到頭來也自然作數不得。

    二人皆覺如願以償,一時無不沾沾自喜。竟未察覺文歆年已走進門來,此刻便瞅着那鐵釺滿面驚詫。

    “爹爹!您怎的來了?”

    文鳶兩靨泛紅,恍然發覺身邊異樣。隨朱脣輕啓,低低一聲驚呼,忙逃也似的閃向一旁。

    文歆年一臉茫然,只說自己在屋中聽到動靜,這纔過來看看。轉而又將話頭引向那鐵釺,詢問二人究竟是怎生一回事情。

    “文先生容稟,方纔是文鳶姑娘見這榻位太高,怕晚輩夜裏不慎跌下牀來,故纔想在中間立下這樣一樁物什。”

    少卿心念電轉,忙先行一通胡謅,言訖,更暗向文鳶擠眉弄眼。文鳶冰雪聰明,對此自然會意,翩躚跑到父親跟前,佯嗔着隨聲附和。

    “對對對!”

    “我聽人家說,像他們這些個江湖中人平日裏向來毛毛躁躁,便連睡覺時也不肯安分。他如今重傷在身,要是再有個三長兩短,那可真是大大不妙!思來想去也只好出此下策,只可惜了好端端的一牀被褥,反倒給戳出了這樣大一個窟窿。”

    “你這丫頭!區區些許被褥,那又有什麼打緊?”

    文歆年眉頭微皺,雖覺這番搪塞未免太過拙劣,只是二人既對此異口同聲,自己終究不便多問。當下連連搖頭,轉作一副和顏悅色。

    “平安兄弟不必擔心,你如今傷勢雖重,可天下事向來便在人爲。只要咱們慢慢地想,卻也未嘗便不能琢磨出救治之法。在此之前,文某自會竭盡所能,力保你性命周全。”

    見他不再過問此事,少卿自然求之不得,趕忙正色行禮,說一切全都仰仗其人鼎力相助。

    文歆年微微一笑,將那鐵釺較力拔出,便隨手放在角落。又對少卿稍作交代,這纔在女兒手背上輕輕拍了幾拍,向她叮囑少卿眼下猶應靜養,斷不可再受過多攪擾。

    雖知父親所說皆是實情,文鳶心中卻依舊賭氣不過。又朝少卿扮個鬼臉,方纔算心滿意足,一路步履輕盈出得門去。

    接連數天,文歆年便始終將自己反鎖在房裏,苦思爲少卿療傷之法。而凡屬經他之手開具藥方,往往皆極爲離經叛道。以此所熬得湯藥不但實難下嚥,就連稍稍嗅到其所散發氣味,亦不禁令人幾欲氣絕。

    少卿苦不堪言,如今方知寇江離等人口中所謂文老怪三字,竟也着實分毫不假。更覺若教自己整日價的喝下這等苦勝黃連之物,倒不如趁早死了來得痛快。

    只是每每當他賭氣不願服藥之時,文鳶便會撂下手中之物,徑直望向屋中角落處的那根鐵釺,一張笑靨意味深長。

    正所謂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似這般幾次三番過後,少卿知縱再掙扎也屬無益,索性心念一橫,一切只管逆來順受。

    不過想是文歆年果真學究天人,一連幾副湯藥下肚,竟然確使他身子愈發輕健,肩頭三條縈繞黑線漸趨黯淡。雖說一眼望去臉色去依舊極爲蒼白,但若與初來之時相較,則端的早已強過何止千倍萬倍。

    既覺傷勢見好,少卿心中自然去意復萌。奈何文鳶早有防備,一日早起醒來,少卿竟發覺自己門前窗外已被佈下數道纖細帛絲,上面綴滿鈴鐺,但須有人從此經過,立時便會“嘩啦啦”四下響成一片。

    他既驚且惱,可礙於先前誓言,無奈只好裝作渾不在意,只在暗中叫苦不迭。

    “不行!”

    這日一早,少卿正在屋中百無聊賴,驀然卻聽院中傳來陣陣爭吵,不消說自然乃是文氏父女無疑。

    他心中好奇,遂從榻上起來,將半邊身子小心貼在門上。倒要聽聽這本來彼此親情甚篤二人,究竟是因何事才忽的起了爭執。

    “鳶兒你聽我說!”

    “唉!我不過是去南麓的山上走上一趟,不等到了晚上便能迴轉,那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少卿一怔,覺文歆年話中好似夾雜頗多無奈。遂雙手輕一較力,在兩扇門扉間打開一道小小罅隙,正好能將院中父女二人盡收眼底。

    “那也不成!”

    另一邊廂,文鳶毫不相讓。兩靨看似嗔顏密佈,實則畢竟關切居多,顯然正爲父親此行格外擔憂不已。

    “旁人都說南麓山上住着窮兇極惡的山神,同他見過面的人便從沒有一個還能活着回來!”

    “不行不行!我絕不能教您白白再去饒上一條性命!”

    “這是什麼話!”

    文歆年啞然失笑,卻也知女兒此刻乃是關心則亂。右手輕輕搭在她肩頭,柔聲細語道:“鬼神之事向屬無妄,又如何能做得了準?”

    “之前我就聽鎮上的獵戶提起,說他曾在南麓見過只在西方大雪山裏才生長的冰玉紅蓮。醫書記載此物合於天地造化,幾有起死回生之能。這幾日我左思右想,覺它雖不至如書中所說般玄之又玄,但倘若輔以一定之引,想要憑它治好平安兄弟身上頑疾,料也定然大有希望!”

    醫者仁心,既覺少卿痊癒有望,文歆年說起話來可謂躊躇滿志。未曾想女兒卻忽紅了眼眶,似在心中糾結良久,終於幽幽問道。

    “爹爹,您可還記得當初娘是怎麼死的麼?”

    “我……”

    “我自然記得。”

    文歆年勃然色變,登時泄下氣來。站在原地緘口半晌,連目光也變得躲躲閃閃。

    “那年,百里外的村子裏有人害了怪病,您知道後二話不說便獨自趕去,只把我們娘倆給留在了家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