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四十七章 雲中月
    楚夕若心急如焚,可如今自己右腿伏兔穴處全無知覺,若要再行上前,那也不啻癡人說夢。

    適才鮮于承天出手發難,招式運使看似漫不經心,實則卻是別有深意。此刻反倒令楚夕若直視文鳶,二者相距之近,幾乎足能聽到彼此口中呼吸之聲。

    楚夕若心境惶然,不忍再向前看,陡然卻覺何物崩落肌膚,分明正是一注熱血腥甜粘稠,無意灑落在其頰間。

    她一顆心臟狂跳難抑,眼睜睜見文鳶氣若游絲,就連身上血跡也都隱隱轉作發黑,而邢懋言卻依舊全無罷手之意。每每揚起臂膀,攪動長風大作,皆在其人肌膚之上綻開一道寸寬血痕。一時間終於難以自持,忍不住當場落下淚來。

    “哪裏來的小畜生?”

    鮮于承天面露慍色,拂動袍袖將一團灰影打落在地。衆人定睛望去,方見那灰影原來竟是一隻小小猿猴,在地上幾個翻滾後穩住身形,眼下正呲牙咧嘴,一副不肯善罷甘休。

    鮮于承天使個眼色,自有一衆青城弟子上前欲將其轟出殿去。只是那猿猴天生靈物,衆人費勁九牛二虎之力不但近身不得,反倒被它三跳兩跳來到文鳶跟前,旋即一躍伏在主人肩頭,碩大紅眼緊緊盯向邢懋言。

    邢懋言舉止放緩,試探般回過頭來,卻在同鮮于承天對視一眼後繼續動手。頃刻間,聲聲鞭響與淒厲獸鳴夾在一處,教人宛若置身陰司地獄一般。

    “我說邢老道,夠啦夠啦!你怎的還沒個完啦!”

    慧能和尚心急如焚,只因忌憚鮮于承天往日淫威,這纔不敢輕舉妄動。五官緊繃擰作一團,一隻肥碩手掌將大腿拍得啪啪作響,無疑是在催促老友趕緊罷休住手。

    “不可,尚有三下不曾打過。”

    邢懋言面如凝霜,全然不爲所動。當即抖動手腕,直待當真將這剩餘三鞭打完,才把手中鮮血淋漓之物拋棄在地,肅然抱拳道:“此間戒律已畢,不知鮮于師叔另有何事示下。”

    離陽殿內鴉雀無聲,十數道目光齊刷刷望向鮮于承天。須臾,只見他總算微微頷首,冷冷站起身來,獨自往內堂走去。

    在場人人無不駭然,良久終是慧能最先如夢初醒,自椅子上一躍而起,向左右大呼小叫道:“你們還愣着做什麼?還不趕快把人給鬆開!”

    衆人先是一怔,忙分從四下趕向文鳶。邢懋言所離最近,本欲上前爲其解開束縛,陡然卻覺眼前一道黑影閃過,正是仇以寧後發先至,一張臉孔陰戾低沉,嘴角隱約泛着一絲莫名冷笑。

    “多謝邢師兄不辭辛勞,爲以寧管教逆徒。若是她今日當真死了,小妹定會親自前去你本經堂登門拜謝。”

    邢懋言卻不着惱,遂默然停住腳步。慧能急在心頭,大踏步攔在二人中央,扯開嗓門道:“現在事情做都已然做了,再來說這些勞什子又有什麼用處?還是快些救人要緊!”

    “唉!不過邢老道你也真是個死心眼的,最後那三下打與不打還不全都在你一人,何必非要那麼較真不可?”

    “鮮于師叔的秉性你們並非不知。”

    耳聞老友抱怨,邢懋言臉上這才依稀浮現波瀾,“他老人家向來語出如山,倘若當真像你所言,我自己遭受牽連倒在其次,只怕文姑娘先前所遭的許多苦楚也會全都付諸東流。”

    “這……”

    慧能知其所言非虛,感慨萬千下擡起手來,在他肩膀上面輕輕一拍。與此同時,白大有也已領人割開文鳶身上綁縛,又趕忙跑到仇以寧跟前。

    “我看這丫頭還留着一口氣在!仇師妹你先趕快送她回去,待會兒要是還有什麼需要只管招呼一聲,白大有便馬上給你送去!”

    說完,他又將子昀喚至邊上,向其仔細囑咐道:“你幫着你仇師叔,把這丫頭送回詮言堂去!記得路上千萬小心在意,可不敢有半點馬虎!”

    “白師哥,你的好意小妹心領了,只是她畢竟乃是我仇以寧的弟子,究竟是死是活……我心中自有分寸。”

    仇以寧輕點點頭,終究謝絕了白大有此番好意。轉而將業已如同血人似的徒兒抱在懷裏,獨向殿外昂然走去。

    “誒誒誒!倒險些忘了旁邊還有一位!”

    等到這師徒二人不見蹤影,慧能忽然驀地一拍腦門,健步如飛趕到楚夕若身畔。隨飄飄僧袍一拂,將她身上穴道順勢解開。

    “楚姑娘,我等如此行事,想必總是能遂了你的心意了吧!”

    楚夕若心頭一懍,只覺邢懋言此話着實刺耳。可再一看到地上淋漓血跡,當下強抑慍惱,竦然沉聲道:“夕若此心,天地可鑑。倘若我當真存了戕害文姑娘之意,便教我日後死無葬身之地。”

    “行了行了!我可懶得聽你們聒噪不清。趕緊給我散了散了!是了,你們先不必走,等把這裏打掃乾淨後再回去。”

    慧能眉頭大皺,連聲喚來一衆青城弟子收拾善後。自己則不願再多待半刻,滿口罵罵咧咧,拉着邢懋言便一同出了門去。

    “我這幾位師兄弟說起話來雖不大好聽……其實心裏倒也並沒惡意,實在是……唉!”

    白大有爲人敦厚忠善,眼見楚夕若臉現悵惘,一時難免於心不忍。原想從旁出言勸解,奈何生來便拙於言辭,支支吾吾比劃半晌,到頭來反將自己憋得滿臉通紅,垂頭喪氣般坐在椅上。

    “多謝白前輩的好意,夕若所行但求問心無愧,至於旁人的流言蜚語……那也從來不值一提。”

    楚夕若一席話語甫自口出,心下反倒涌起莫名陣陣苦澀。暗道自己離家日久,如今似這等言不由衷之話,說來竟已愈發自然而然。

    白大有大喜,連道出數聲好極,命人將她好生送回客舍歇息,自己則留在殿中,一待便是足足小半個時辰。

    月在雲中,垂練梢頭。待文鳶自渾渾噩噩中轉醒,發覺自己已然躺在平日臥房之內。牀前一人拄肘而寐,臉色略顯蒼白憔悴,卻不是仇以寧是誰?

    “師父……”

    她掙扎着欲待起身,卻因傷勢匪輕,一張清秀面龐登時轉作煞白,直痛的嘶嘶倒吸進數口涼氣。

    “你醒了。”

    此刻仇以寧也已察覺身邊異樣,睜開惺忪睡眼,裏面竟依稀閃過些許細膩柔光,可剎那間又消失無形,重變回往日一副寒眉冷麪。

    “這次你肆意妄爲,如今可已知罪?”

    “師父!弟子單是不懂!”文鳶眼眸一酸,滿腔悲憤化作萬點清淚,將頭下枕帕微微濡溼一片,“明明是他們先殺了爹爹,難道我想報仇竟也有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