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六十章 今朝情
    “多謝秦前輩!我……我先替顧少卿多謝您的再造之恩!”

    楚夕若激動萬分,又向秦松篁拜了三拜,一腔情所至處,更不由得喜極而泣。

    平心而論,對於自己當前這般舉動,恐怕就連她本人亦着實始料未及。只是若教其重來一次,卻又終歸甘之如飴。如此看來,所謂心境二字也當真玄妙無窮,直教人意亂神迷,不由慨嘆世事無常。

    秦松篁將她扶起,道:“夜已深沉,你身上傷勢未愈,還是先行回去歇息,這裏只留我一人足矣。”

    楚夕若不迭千恩萬謝,可目光卻始終未自少卿身上移開半刻。秦松篁看在眼中,神色亦頗微妙,當下衣袖輕拂,撥動靜瀾,直向她面頰幽幽氳去。

    霎時間,楚夕若只覺陣陣暖流蕩漾肌膚,恍惚竟在這早秋時節,得以領略數許春意盎然。而足下則在潛移默化間受這一推之力,不知不覺順勢退出門去。

    “喀。”

    房門輕響,無風自閉。楚夕若兩肩輕顫,一隻素手下意識搭在門扉。復而回想今日諸般險象環生,只覺懵懵然恍如隔世一般。

    “顧少卿……但願你運交華蓋,果能逃過此劫。”

    “你……你可千萬不能死呀……”

    秦松篁內力已臻化境,雖置身屋內,卻不難將她一番喃喃輕念聽在耳中。

    他眼中閃爍異光,嘴角泛起黯然微笑。數點清淚灑落襟衫,淺淺濡溼一片水色迷離。

    “阿渚,看他二人現下這般模樣……倒着實與你我當年頗有幾分相像。”

    翌日清晨,楚夕若剛微紅着兩眼走出屋來,便將目光直直投向少卿所在房舍。遙遙只見其門窗緊閉,悄無人聲,不知裏面究竟乃是怎生一副狀況。

    她憂心忡忡,原想近前一探究竟。可尚不及邁動步伐,隱隱卻聞旁邊另一屋內似有何物窸窸窣窣,值此靜謐時分,端的格外清楚真切。

    念及此地幽靜偏僻,從來鮮有人至。楚夕若頓覺心頭一懍,只道是周昶去而復返,攜帶援手卷土重來。當下潛運內息有備無患,輕挪腳步朝前慢行。

    “你……你是什麼人!”

    少女十指微攥,兀自疑神疑鬼。忽見那房門由內洞開,一個同秦松篁年紀相仿的陌生婦人就此蹣跚走來。

    此人眼波微斂,湛湛流光,冰肌雪魄,皎皎如璧。縱然韶華輾轉,一眼望去端的玉骨尚在,不失昔日絕代風華。

    婦人雙目圓睜,同樣對眼前這不速之客極爲意外。倏地將面色一沉,登時轉作一副烈烈殺機。

    楚夕若身形微晃,恍惚竟覺一陣惡寒。方欲出言說明來意,渠料那婦人竟已發難奇疾,十指如鉤劃破四下陰風慘慘。

    “晚輩心中並無惡意,還請……”

    二人電光火石間數招拆解,楚夕若已看出這婦人當前所使招式,實與望日樓武功大相徑庭。倘若詳加深究,反倒隱隱似和楚家本門功法大有幾分相通。

    至於二者所不同之處,則在於婦人似將箇中繁文縟節悉數摒棄不用,招招式式但求殺人奪命,委實可謂狠辣絕倫。

    她略加思索,認定這婦人應與周昶並無相干。遂在手上運招不輟,嗤嗤數指接連射出,但也處處留有餘地,不願當真傷及其人片毫。

    不過對她這番好意,那婦人卻並不承情,更兼其武功超凡,深不可測,不消片刻便已佔儘先機。掌風颯颯縈繞縱橫,所過之處但教飛沙走石,煙塵暴起,直颳得少女肌膚生疼,隱隱如受鍼砭。

    楚夕若左支右絀,極力運指招架。只是那婦人恍若早已下定決心,今日斷不容其逃出生天。面色陰戾如覆霜雪,攻勢亦隨之凌厲加急。

    婦人凝神聚息,認穴可謂極準,反手一指直抵而來。楚夕若玉容慘淡,情急關頭只及側身相避,但卻還是棋差一招。只聽嘶的一聲悶響,赫然已被其割破左臂衣衫,鮮血正沿袖口向下流淌。

    那婦人森然而笑,雙手驟分左右並進。一指眉心,一拿肩膀,威力所蘊譬若裂石崩山,風雨大作,一派洶洶勢不可擋。

    楚夕若玉容慘淡,雖不甘心坐以待斃,無奈終歸力有不逮。眼睜睜見那婦人轉瞬即至,自己則反倒呆若木雞,分毫動彈不得。

    “小心!”

    暖流漲落,潤物悠然。秦松篁之聲中氣十足,話音未落已是飛身而起,風馳電掣般掠至二人正中。

    他猿臂長伸,各奔兩頭,衣帶飄飄冷若御風,瞬間教楚夕若雙目大眩,蹭蹭連向後退。等到自震驚中轉醒,這才愕然發覺原來不單自己一人而已,便連那武功頗爲強悍的婦人,此刻亦被秦松篁就此逼退,正滿眼迷茫,直直佇在原處。

    “秦松篁!她……她是誰?”

    那婦人好似驟受驚嚇,竟忽然滿面驚惶,怯生生便往秦松篁懷中縮去。一條身軀不迭打顫痙攣,教人見後好生動容惻隱。

    秦松篁目光柔和,輕輕攬在那婦人腰際,好一陣細語呢喃。那婦人受此安慰,情緒總算略見平復,兩睫微微撲簌,便在其臂彎內漸入夢中。

    秦松篁哂然一笑,雙手謹小慎微,將她身形穩穩托住,而後緩緩踱入房中。

    “教楚姑娘受驚了,方纔之人……其實乃是拙荊……”

    須臾,他又從屋內走出。再度看見楚夕若,一時不禁澀然發笑。少女表情微妙,復而追憶適才諸般險象環生,以及那婦人種種迥異常人之處,事到如今也還心有餘悸,只覺乃是在鬼門關前堪堪走過一遭。

    “當初我同拙荊自廣漱宮中逃出,遭先師盛怒一路追殺,半月後終於被他老人家在青城山下截獲。”

    他雙目微閉,往日情形便如走馬燈般自眼前一一浮現。遂又擡手一指自己胸膛,繼續說道。

    “彼時我不敢同他老人家刀劍相向,只是阿渚卻從來是個雷厲風行之人。見我遲遲不肯動手,乾脆一刀刺在我左邊胸膛,好教世人皆以爲天下從此再無秦松篁其人。而她自己卻與另外幾位朋友合力苦戰,到頭來雖確實大敗恩師,可她本人也同樣因此受傷匪輕。”

    “自那以後,她的身子便每況愈下,尤其畏懼喧擾。是以我才特意令闢出一間空屋來供她獨居,只在每日早晚進去探視。只是……只是近來她似乎變得神志漸失,有時……就連我也已再認不出了。”

    楚夕若神色稍異,聽罷亦覺不勝唏噓。依稀記得適才這二人四目相顧之際,彼此眼底分明柔情滿滿,孰料竟會陡然遭此橫禍。

    世人皆言,平生不如意者十之七八,想不到以秦松篁武功之高,到頭來卻也依舊未能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