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六十三章 兩難處
    秦夫人性素果決,然在提及秦松篁時,眼中卻從來愛意滿滿,全然一副你儂我儂。

    楚夕若滿心滋味良多,對於這番論調自己雖聞所未聞,可若仔細推敲,卻又覺端的不無道理。

    人生苦短,所謂快意而行,畢竟勝過處處束手束腳。但須不違本心公理,則行事大可百無禁忌。雖遭世人千夫所指,胸中依舊坦蕩磊落。

    心有所守,不失自在灑脫。如此一來,面前又何嘗不是一方嶄新天地,又何嘗不是一世激盪崢嶸?

    “如這許多事情,並非一時半刻便能想的通透,可你總要仔細思量,唯有等到心中當真認定它時,纔算將一切塵埃落定。”

    見她兀自沉思不語,秦夫人不由淡然而笑。言訖又道時候業已不早,教她這便回去歇息。

    楚夕若微微一怔,始從萬千思緒中回過神來。匆匆起身,向秦夫人斂衽,待收拾好桌上藥碗過後,這才一副悵惘若失,茫茫然往屋外走去。

    “是了,下次你若再想哄騙人時,總該是要思慮的更加妥帖一些。”

    “您說什麼?”

    楚夕若轉頭望向這聲音來處,心下不覺大爲驚奇。反觀秦夫人則目光如水,又說出一番令她瞠目結舌之話。

    “秦松篁……他本是昭陽從死人堆裏撿出來的孤兒。”

    “秦前輩是……”

    楚夕若背心冷汗驟涌,難以置信般同秦夫人對望,影影綽綽間竟似能從她眼中看出萬仞清光,端的令人不寒而慄。

    “原來您早就把什麼都知道了……”

    楚夕若脣間囁嚅,雙手緊緊扣在藥碗邊沿,一時好生慚愧不已。另一邊廂,秦夫人倒猶是坦然,只輕輕付之一嘆,口中溫言道:“我能看得出你是個好孩子,之所以不願以真實身份示人,想必定有自己的一片苦衷。”

    “或許……或許是見我這老婆子神志不清,怕我出去亂講一氣也說不準吶!”

    “不是的不是的!我只是……”

    楚夕若心下大急,忙想出言辯解。卻又因自覺理虧,只憋得粉臉通紅似欲滴血,偏偏再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如這許多事情,你想說便說,若是當真不願提起,我也自然不會多問。”

    “不過能教我今生多了你這樣個女兒,看來蒼天對我實則不薄。這很好,很好。”

    秦夫人語重心長,說完便輕闔雙目,好似再也了無牽掛。楚夕若遠遠見了,胸中一時五味雜陳。只是捫心自問,當前自己力所能及,恐怕也僅有在這幾日裏盡心竭力,時常前來陪伴左右。

    她玉容如水,獨自踏出門來。回憶自己剛進屋時,外面尚且月明星稀。然等到如今再行迴轉,卻已是雲朵悄生,盈盈半掩幽光。

    而山中料峭,夜半尤甚。踱踱行走其間,往往不消片刻工夫,便會被清冽露華氤氳打溼衣衫,只覺陣陣寒意襲人。

    她一手扯緊裙角,小心翼翼拾級而下。餘光瞥見少卿房中燈火通明,兩條人影兀自相對而坐,知這正是秦松篁在傾盡所能,助其早日恢復如初。

    恍惚間,似有數許欣慰自她臉頰間匆匆閃過,糅雜身畔縷縷槐香,懵懵然只覺恍如隔世一般。

    “爹,娘,是夕若不孝。但願您二老身體康健,等到日後咱們一家人團聚時候……”

    她木然坐在石凳之上,轉而又回憶起適才秦夫人諸般肺腑之言,難免在潛移默化間重新想起家中父母雙親。

    先前她雖在周昶口中得知,父親業已懸賞重金欲將自己置於死地。可小人之言畢竟不足爲信,楚人澈如今對自己究竟是何態度,恐怕也只有待重逢之時方能一窺究竟。

    至於母親……

    其實此刻自己心中最爲難以割捨的,那便自然乃是方夢嵐無疑。念及其獨在千里之外家中,一來兀自爲自己生死前途擔驚受怕,二來更要承受來自父親楚人澈處千鈞重壓,所受煎熬也勢必極爲深重。

    她杏眼迷離,微微揚起素手,拭去頰間清冽露華。而秦夫人所言思量二字,登時再度涌上心頭。

    所謂思量,看似稀鬆平常,彷彿大可一言蔽之。可若等到靜下心來追憶,這才驀地驚覺原來除卻這次之外,自己竟從無一事乃是發自本心。至於自幼時起所以刻苦習武,努力不輟,究其緣由也不過是因自己身份使然,故不願辜負了父親一片殷切之期。

    此事如此,事事皆然。她神識微微有些恍惚,下意識以手拄頭,便倚靠在近前石桌之上。五根蔥根似的玉指不迭在額頭揉搓,等到又過少頃工夫,終於自脣角吐出一聲微弱嘆息。

    她擡頭仰望夜幕青冥,忽見一簾瓊光漫灑,繞樹皎皎照映我心。

    “是了,我想要的……究竟乃是什麼?”

    之後半月光景,秦松篁皆宵衣旰食,整日整夜與少卿伴在一處。而在他全力相助之下,少卿氣色亦在逐漸好轉。

    楚夕若看在眼中,心下委實不勝欣喜。雖說彼此二人相見,仍不免各自尷尬無言,不過同少卿安危而論,如此也不過盡是些旁枝末節罷了。

    若說期間最爲令人憂心者,那也無疑是秦夫人身體每況愈下,時常徹夜咳的撕心裂肺。想必誠如其自己所言,離大限之時業已爲時不遠。

    可等楚夕若憂心如焚,將此事告知秦松篁,他卻因眼下少卿正在關鍵時刻,一時深陷兩難。幾經糾結掙扎,終於又執意等到四五日後,少卿境況漸趨穩定,這才草草打點行裝,打算儘快前往江陵。

    臨行之前,他曾特意前去妻子房中探望,可偏巧趕上其剛剛睡下,到頭來也只在門口遠遠駐足半晌。又向將家中一切全都拜託楚夕若打理,並將一枚小小火箭交至她手中。言道若有何事,只須將此物飛鴿傳至江陵,到時自會有人從中接收。

    “喂!你可知秦前輩到哪裏去了?”

    秦松篁走後約莫小半個時辰,楚夕若便在院中忙羅打掃。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人聲,卻是少卿皺着眉頭,獨自從屋中走了出來。

    “前輩去往何處,莫非還須向我知會不成?”

    楚夕若白眼一翻,一邊驚詫於秦松篁竟然未將此行同少卿提起,一邊又因嗔惱他出言不遜,說起話來自然全沒好氣。

    少卿被晾在一旁,可謂自行討個無趣。但他卻不氣餒,又在嘴裏嚥下一口唾沫。

    “這外面只有你一人而已,他若不曾同你說起,莫非還會千里迢迢,跑去向旁人說起?”

    “不錯,我自然知道前輩去了哪裏。”楚夕若神色稍異,索性停下當前活計,抱起手來意味深長,“可我爲什麼偏要告訴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