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劍下蒼天 >第一百三十章 立威言
    楚人澈怒目圓睜,身軀受力之下打橫向外疾飛,“喀喇喇”接連撞碎堂中無數陳設器具,終於重重摔在地上。隨口中一陣劇烈咳嗽過後,便從嘴角汩汩淌出血來。

    “你們人人恨我入骨,今日顧少卿便好端端站在這裏,若還有哪一個不怕死的,大可親自上來領教!”

    少卿擎持利器,鏘天一點冰冷劍尖,此刻正高高懸在楚人澈鼻峯之上。

    他右手微微打顫,鮮血與汗水自掌心糅雜,一時愈發粘膩。雙眼卻如一泓清泉,灼灼似火,湛湛蘊光,自個中閃爍而出者,渾然是種難以言說的異樣滋味。

    他的脣角一陣痙攣,深深吸進口氣,又將其猛然呼出。酣暢淋漓之餘彷彿豁然身登雲霓,平生快意之至,何能勝過於斯。

    楚人澈武功之高,天下鮮有人及,如今竟連他也落敗於少卿之手!雖說倘若仔細深究,這其中固然有爲保陸惟舟性命周旋之故,可二人間勝負既分,那便斷然無從更改。

    衆人噤若寒蟬,彼此面面相覷。楚人清更是自滿心急切驅使之下,霍地從椅上起身。數許微風在其臉上拂過,使他不由連打數個冷戰。

    “爹爹!”

    “家主!”

    與此同時,另外兩人縱身奇疾,不等四下罡風散盡,便齊刷刷搶到楚人澈跟前。

    楚人澈臉上忽紅忽白,因剛剛受了少卿全力一掌,暗地裏着實傷勢匪輕。他微微側動脖頸,發現來者之一分明乃是女兒,竟又極爲執拗的合閉雙目,連看也懶得再同她多看一眼。

    楚夕若玉容慘淡,一雙素手彷彿不知如何安放,只好直挺挺僵在半空。而在心底深處,真想再也不管不顧,就伏在父親懷中,好好放聲痛哭一場。

    “姓顧的!你別以爲仗着自己武功高強,我天下各派便對你奈何不得!”

    須臾,趙秉中總算略微轉醒,遂躲在各派人頭攢動之中,對少卿聲色俱厲。

    “當初你偷盜我等門中祕籍,現如今又堂而皇之現身在此!我告訴你,今日便是你的……”

    只是他口內話未言訖,但見一物猝自空中暴起疾飛,發出“嘩啦啦”嘶鳴不絕。

    趙秉中大驚,剛要閃身躲避,此物卻已不偏不倚,硬生生砸落在他一張清癯面頰之上。

    “這是你天門派的凌霄決!”

    少卿咬牙切齒,說起話來如雷鳴萬鈞,“我把它從慕賢館中帶回,爲的便是同你們兩相對質之用!如今我把它原樣奉還!趙秉中,你便帶着此物,和它一同爬進棺材去吧!”

    “小畜生……”

    趙秉中臉上熱辣辣似遭火燎,忍痛將來物從地上拾起,果見乃是本派業已丟失許久的至上祕籍。

    他鐵青着老臉,把其隨手丟給身旁隨從弟子,自己則目露兇光,遙向少卿反脣相譏。

    “你說此物是在什麼慕賢館中得來?這話卻又有誰會相信?哼!依我看,便是你在此賊喊捉賊,想要藉着些陰謀詭計洗清嫌疑!待將各派注意轉移往別處之後,正好從此逍遙法外!”

    “正好從此逍遙法外?”

    少卿聽罷,氣極反笑。恨恨將他所言大聲重複一遍,兩束凌厲兇光自眼底深處暴漲,教在場人人無不覺脊背嗖嗖發涼。

    他渾身骨節格格,紅着眼大叫道:“我若真想同你們各派做個了斷,也還不必這般大費周章!”

    “只須將你,你,還有你們個個斬盡殺絕,其餘人自會作鳥獸散!如此,豈不更加便當省事!”

    每每一個你字自少卿嘴裏憤然說出,他左手兩根指頭便會凌空虛點,森然指向趙秉中等各派耋宿之間。待最後終於將鏘天微微一挑,將目光憤然落在楚人澈的身上。

    “顧少俠,你今日所以前來楚家,那又到底是爲何事?”

    聞言,少卿忽的微一怔神,雙眼望向剛剛同楚夕若一齊搶上前來的何之遙,心中陡然如夢初醒。

    他腦內陣陣刺痛,懊惱自己竟爲一時義憤,以至險些耽誤正事。而等頭頸輕移,看清楚夕若恍若天人似的面龐,一副心腸更是爲之軟下大半。倏地倒提鏘天,滿眼殺氣化作情義綿綿,將手徐徐遞到少女面前。

    “我們走!今後再不必理會這些人的死活!”

    “我……”

    楚夕若嬌軀發晃,又何嘗不想同眼前之人十指相扣,一同並肩走出這松濤堂去?只是等到舉目四顧,又將目下種種一一看在眼中,這區區一走了之四字,卻又着實談何容易?

    “姓顧的,我……我還暫不能走……”

    原本死氣沉沉,鴉雀無聲的松濤堂中,楚夕若忽然嘴脣囁嚅。一席喃喃之音雖細若蚊蠅,卻又分明蕩氣迴腸,足以令在場所有人聽得真真切切。

    “那又是爲什麼?”

    少卿大驚失色,口中驚呼叫道。可任憑他如何催問,少女卻只是搖頭不語,直俟終於遭其逼迫的急了,這才眼泛淚花,強抑啜泣道:“如今各派之中奸細未除,爹爹又被你出手傷的如此之重,我若當真走了,那……”

    “他只想拿你一條性命去成全自己的蓋世英名!你又何必非要爲他牽腸掛肚?”

    少卿聲色俱厲,父女二人前後兩樣舉動相較之下,不由對楚人澈恨的愈發咬牙切齒。

    “古來身體髮膚,一向受之父母。我的命本就是旁人給的,那麼無論他老人家要殺要剮……也都全在情理當中。”

    楚夕若慘然一笑,目中餘光小心翼翼自父親臉頰間瞥過,旋即又似唯恐遭其察覺,遂轉而幽幽看向別處。

    “而我既爲人兒女,便有孝道從來須當恪守,否則……那又同禽獸何所相異?”

    “不對!”

    孰料她此話一出,卻引來少卿勃然大怒。兩條青筋自額上暴凸,渾身發抖,厲聲大叫道:“你應當先堂堂正正的做了自己,然後纔是哪一個的孝順孩子!”

    你應當先堂堂正正的做了自己,然後纔是哪一個的孝順孩子。凡此之言,原是曾經璇燭言傳面授,彼時少卿只覺此話玄之又玄,終究難以盡悟箇中真諦。如今復而將它脫口而出,這才猝然間恍然大悟,知恩師對自己從來莫大期許。

    只是師徒二人許久未見,也不知他老人家現下境況如何?又是否猶在爲自己牽腸掛肚,以至冉冉鬢生崢嶸。

    而另一邊廂,楚夕若微微一怔,同樣暗覺此話似乎恁地熟悉。卻又因時日已久,匆匆蹉跎,終究早已忘了究竟乃是聽自何處。

    她雙眸低斂,凝望腳下。俄頃,終究還是下定決心同少卿四目相對,顫聲開了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