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卿口中一頓,繼續又道:“我猜他如今其實並未走遠,又或在城內暗中設有眼線。待到得知我等手中已有解藥配方,不出數日之內,他便會遣人回來打探。到時咱們正好奇貨可居,藉此迫其加入我義軍之列。”
“同這些相較而論,唯有陸惟舟與太一派……纔是當前最爲棘手一個。”
少卿幾度斟酌,終於提及重點。太一派當世名門,數十年底蘊深耕,勢力於東南各路州府間皆有莫大籠罩。倘若此番竟置身事外,則無異於未戰而先失一招。
只是回想昨日筵席之上,陸惟舟尚對從前之事耿耿於懷,想要教她回心轉意,就此答允合作,那也着實要比登天還難。
“教……教主……”
便在衆人皆一籌莫展之際,堂中卻忽響起柏柔戰戰兢兢之聲,霎時將在場人人目光盡皆吸引而來。
她嘴脣發乾,不自覺間,額上早已涔涔冒出汗來。
“我倒有個法子,或許……能讓那姓陸的改變主意。”
慧能白眼一翻,正要搶白奚落,卻被邢懋言在旁瞪過一眼,遂如賭氣般忿忿背過身去。
少卿看在眼裏,何曾料到自己這位狡黠風趣的柏姑姑,有朝一日竟會落得這般境地。除卻陣陣感慨唏噓,亦終於點了點頭,請她凡事大可直言。
柏柔如蒙大赦,忙起身向衆人稱謝,隨後顫巍巍道:“太一派素來以劍爲宗,陸惟舟身爲掌門,更對此極爲癡迷。”
“我……我手中有一把龍泉劍,雖算不得什麼舉世無雙的神兵利器,但較尋常兵刃終歸強過許多。我是想,倘若能教旁人知曉本教誠意……”
“不……不成!”
渠料她話未說完,從進屋後便始終默不作聲的白大有竟“騰”的一躍而起,滿臉通紅,急形於色道:“那龍泉劍……是你小妹妹留在這世上的唯一念想,要是就這麼給了旁人……”
“沒你的事!”
柏柔聲色俱厲,好似欲將丈夫生吞活剝,但言語間諸多哽咽悲慟,卻教人人皆聽在耳中。
衆人與她同門日久,回憶當初其前來青城拜師之際,一道原是姊妹二人,彼此間更素來情義甚篤。
怎奈世事無常,後來青城廣漱彼此刀兵相見,死傷者不計其數。而此人亦在亂戰中屍骨無存,最終只留下此劍,在柏柔身邊聊作寄託。
“若是果能成就本教大事,我夫妻二人兩條性命尚且不足爲惜。區區一把破劍……那又何足道哉?”
她低垂頭顱,口內聲音端的篤定決絕。言訖又向少卿一禮,脣齒輕啓,顫聲說道:“趁陸惟舟還未率人離開,請教主務必允我前去一試。倘若到時仍然不成,再來另想其餘辦法。”
“既如此,一切便全都仰仗柏姑姑費心。”
少卿胸悶如堵,雖格外不忍,最終也只狠下一副心腸答允,而後,又從座上徑自起身。
餘下四人見狀,遂紛紛效之於後,彼此目光相接,一時俱從旁人眼中看出良多毅然決絕。
“諸位皆爲本教尊長,乃是眼看少卿成長至今。”
“即便最終我等所行,皆不過蚍蜉撼樹,螳臂擋車,但只要能使天下哪怕一人免受刀兵之災,則便無愧堂堂男兒七尺之軀,更亦是先生從前心中夙願。”
衆人轟然稱是,聲若和丘鸞響,動輒逾走紘殥。
待堂中人等散去,少卿亦自門裏走出,放眼見楚夕若一身寶藍色小襖,旖旎綽約站在階前。
二人兩相凝望,一時俱懷心事。遂共同離開楚家,往西出得城去,一路並騎沿江而行,卻又始終默默然未曾開口。
說來亦屬唏噓,江夏與兩國邊境相去千里,此刻沿途竟也已可看見三三兩兩流民踟躕,扶老攜幼蹣跚官道。足見金人兵鋒之盛,實要較先前所料更爲銳不可當。
如是又走片刻,兩人心照不宣,同往路旁稍事歇息。彼時江山正好,走馬寒陽,絲絲清風迎面吹拂,遣送涼意沁潤肌膚。遠處第見煙雲古樹,風帆沙鳥,終又啼鳴嘹唳振開雙翅,相伴棲落莽莽長林之中。
二人雙雙倚在一塊偌大青石側面,目看來來往往絡繹衆人,不多時皆在遠處徐徐不見蹤影。山河破碎,世道艱難,卻不知自己腳下道路究竟通往何處,而似當前這般閒情歲月,又能延續至於幾時。
“你們擅離職守,便還不知罪麼!”
二人策馬且行,應昨夜賀庭蘭之邀,須臾來到江夏當地校場。只是還未及抵達近前,遠遠便見門口處已被一衆人等圍得水泄不通。
在最外圍處,乃是七八個公差牽起手臂,正死死攔住去路,爲首一人則在旁邊攥握鋼刀,一副焦頭爛額,卻不正是藍天凝是誰?
校場裏面,則是烏泱泱一衆青壯。這些人大多作尋常百姓裝扮,唯有數名身穿棉甲,可見乃是官軍之人,正匿在嘈雜之中作壁上觀。
“我們同你說不着!”
眼下衆人羣情激憤,適才藍天凝一席恫嚇非但無效,到頭來更適得其反。人羣中不知是誰一聲怒斥,而後抄起一塊石子,朝少女猛然便擲。
那石子破空呼嘯,自天上劃開一抹詭譎弧線,竟不偏不倚,正打在藍天凝右手腕間。少女粉臉變色,肌膚間鮮血長流,就連鋼刀亦因劇痛脫手,“鐺”的一聲就此直落在地。
“教知州大人出來!今日他總要給我們大夥兒一個交代!”
衆人怒火一浪高過一浪,眼見公差們所圍成防線要遭突破,少卿心頭不覺爲之一懍。當下雙足較力,便在馬上一躍蹬空,如鬼魅般乘風欺抵。
在場衆人但覺目光飛眩,口內氣息無不大窒。待片刻再度回過神來,少卿已平平落定中間,本來兀自劍拔弩張的彼此雙方,竟無一人膽敢稍稍靠近其前。
“你……你又是個什麼東西!跑來多管這裏的閒事!”
初時驚悸漸消,一衆青壯裏總算有人仗起膽子,向少卿厲聲大叫。
面對質問,少卿卻只作充耳不聞。邁步來到藍天凝跟前,向其問事情及原委。
藍天凝左手捂在腕間,鮮血猶從指縫中汩汩滲淌。忍痛向少卿抱拳爲禮,才低聲對他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