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南祁風華錄 >第86章 舊債
    馥佩嬤嬤的眼裏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恢復面無波瀾的模樣,冷冷道:“姑娘多慮了,我不過是一個家僕,哪裏敢與姑娘作對?”

    這話夏侯紓可不愛聽了,便也不客氣地說:“這裏沒有外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態!”

    馥佩嬤嬤聽了果然面露不悅,狠狠瞪了夏侯紓一眼。

    這樣視若仇敵的眼神夏侯紓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她一點兒也不生氣,反而笑道:“我敬重嬤嬤是個人物,爲了成全你的體面,平日裏也是以禮相待,卻不知原來你竟是這樣敢做不敢當的人!”

    馥佩嬤嬤沉思了一會兒,再看向夏侯紓時眼神裏明顯帶着幾分怒意。她問:“姑娘果真想知道?”

    夏侯紓努力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緒,不耐煩的嘲諷道:“嬤嬤方纔不是還自稱是個直性子的人嗎?怎麼這會兒倒是學起那些彎彎繞繞來了?”

    馥佩嬤嬤沒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不慌不忙地轉過身去,從裏間臥房的牀底下摸出了一個暗紅色描金的雕花木匣子。木匣子上纖塵不染,想必木匣子的主人經常擦拭。

    夏侯紓靜靜地看着馥佩嬤嬤輕輕將木匣子放在圓形小几上,緩緩打開來,只見匣子裏裝着一雙男人的鞋履和一縷用紅線綁着黑髮。

    夏侯紓不明白她的用意,便問:“你這是什麼意思?”

    馥佩嬤嬤目光緊緊盯着匣子裏面的東西,神情真誠而悲切,語氣平靜地說:“這是亡夫的遺物。”

    夏侯紓知道馥佩嬤嬤一生未嫁,所以聽到“亡夫”兩個字相當詫異,便問:“可你不是沒有成過親嗎?”

    馥佩嬤嬤用手輕撫了那雙用金色絲線繡着祥雲的鞋子,彷彿在撫摸愛人的臉龐,然後她將旁邊的那縷黑髮緊緊握在手裏努力維持着冷靜,道:“我們的確沒有成親,不過我們早已互許終生,他便是我的丈夫。”

    也就是說,這縷用紅線綁在一起的黑髮,其實是馥佩嬤嬤跟她口中的“亡夫”的互許終身的信物?

    夏侯紓的目光不由得移向馥佩嬤嬤有些泛白的髮絲,大概因爲常年的勞作,比鍾玉卿大年紀相仿的馥佩嬤嬤明顯蒼老得多。可是她提這些做什麼?與自己何干?

    夏侯紓心裏想着,嘴上便問了出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馥佩嬤嬤突然情緒激動起來,手中的髮絲被她握成了一團。她渾身顫抖,然後滿眼怨憤地怒視着夏侯紓,一字一句地指控道:“如果不是你,他就不會死,我也不會一輩子孤苦伶仃!”

    莫名其妙的她怎麼就欠了別人一條命了?

    夏侯紓皺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你當然不明白!”馥佩嬤嬤突然提高了音量,像只看準獵物的鷹一般直直地看着夏侯紓的眼睛,徐徐道,“當年郡主懷着你的時候,便有天人說你是不祥之人,會剋死兄弟,牽連父母,顛覆家族門楣,可是郡主不相信,非要把你生下來。整整八個月,郡主帶着你東奔西走,吃盡了苦頭。好在郡主深明大義,所以你出生沒多久便將你送去了泊雲觀。可是誰想到離得那麼遠,翖兒還是被你給剋死了!翖兒那麼優秀的孩子,真是老天不長眼!這一切,都是因爲你!”

    不是說她亡夫的事情嗎?怎麼又扯到母親和大哥的事了?

    夏侯紓忍無可忍,氣得站起來大聲反駁道:“你胡說!大哥明明是遭了奸人所害,怎麼就變成了被我剋死的了?”

    她懶得理會也不屑於理會馥佩嬤嬤對自己的無理的刁難和指責,但不允許她拿夏侯翖的死來說事,因爲夏侯翖的死是整個夏侯家的心結。

    “你不僅剋死兄弟,你還害死了我的丈夫。”馥佩嬤嬤沒給夏侯紓繼續反駁的機會,當機立斷的又繼續給她加了一宗罪,“當初去接你的途中,我的丈夫爲了救你,從懸崖上摔了下去,連一句完整的屍體都沒有!”

    “你說什麼?你是說……莊護衛?”

    夏侯紓從來不認爲自己是個心慈手軟、柔弱不能自理的人,但平白無故背上了兩條人命,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很無辜,又很無力。不過當年她離開泊雲觀的時候已經八歲了,自然是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七年前,夏侯淵經歷了他有生以來最大的失敗和痛苦,不僅在對戰北原國的戰場上接連失利,還因敵軍使詐痛失愛子夏侯翖。作爲一名將領,打敗仗丟失城池就是最大的恥辱,而作爲一位父親,不能保護自己的孩子便是對他最大的諷刺。面對這雙重打擊,夏侯淵強忍着痛苦打完了最後一戰,奪回了之前丟失的五座城池,卻連夏侯翖的屍體都沒有找到,最後不得不奉旨班師回朝,用自己的滿腔熱血履行着身爲臣子的忠和義,直到回京覆命後才病倒在塌。而彼時北原國不僅在戰場上勢如破竹,攻城略地,還暗中派了奸細到京城來,企圖通過刺殺主將夏侯淵來打擊報復。

    夏侯淵纏綿病榻數十日,也不斷遭到各式各樣的行刺和陷害,防不勝防。悲痛之餘,他恍悟自己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能讓僅剩的一子一女流落在外任人宰割,也顧不上當初那瘋道士的預言,派了身邊的一名叫莊樺的護衛領了十幾個人前往泊雲觀接夏侯紓。

    夏侯紓在泊雲觀的日子雖然與世無爭,輕鬆平淡,但她一直希望能與父母家人團聚,所以當她得知家裏終於派人來接自己回去,心裏自然十分高興,辭別了泊雲觀中的一衆師姐妹後歡歡喜喜地坐上了回京的馬車。

    未料他們的行蹤走漏了風聲,刺客在他們回京的必經之路上設伏,十幾個護衛爲了保護她拼死殺出一條血路。然而刺客人數衆多,且身手不凡,他們的人在激戰中損傷大半,根本無法將夏侯紓安全護送回京。

    爲了完成使命,莊護衛略一合計,便將夏侯紓隱匿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叢中,然後命剩下的人佯裝與刺客交戰拖延時間,自己則駕着空馬車引開敵人,結果在途中不慎摔入懸崖,粉身碎骨。

    夏侯紓得知莊護衛的事已經是兩天之後,當時她已經因爲飢餓和過度驚嚇有些神志不清。由於莊護衛沒有按時將夏侯紓接回京,夏侯淵心中疑竇叢生,立刻又派了一隊人馬出來接應。得知莊護衛等人的消息後,他急得吐了血,隨即拖着病軀親自帶了人出來尋找。然而夏侯紓年紀尚幼,沒經歷過什麼大事,這一遭逃亡下來,嚇得不輕,再加上莊護衛臨走前告誡她如果不是熟人來找她,絕對不能離開,所以一直躲在灌木叢裏,哪裏也不敢去,直到絕望的夏侯淵找到她……

    這麼說來,馥佩嬤嬤口中的“丈夫”必然就是莊護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