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蝕骨火神 >第三百九十四章 鐵齒銅牙江憶嚴
    江烈穿越來此的第二天就認識袁遼宏了,至今已經是第九年。九年以來,袁遼宏在江烈心目中的形象都是偉岸的,是天下無敵的,是一個能征善戰的大帥,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岳父,是處處受人尊敬的綱親王,是無可挑剔的,是近乎完美的。

    然而,就在抓周儀式的細節之中,江烈萌生了一種對袁遼宏的仇視感。

    雖然江烈能夠理解袁遼宏的心情,他向來知曉袁遼宏不希望自己的後代像自己一樣成爲一名軍人,所以當年袁遼宏也並不看好江烈與袁南兒的婚事,就是害怕江烈也望南七載,導致袁南兒像綱親王妃那般獨守空房,至死都滿懷遺憾。

    所以,袁南兒擁有全神獅國頂尖的習武資源與得天獨厚的武學基因,卻因袁遼宏的一意孤行,而從未接觸過武功。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袁遼宏認爲袁南兒一旦習武,必定會成爲一員猛將。一旦成爲一員猛將,就難免需要上戰場。一旦需要上戰場,就難免重蹈望南七載的覆轍。

    歸根結底,還是袁遼宏內心的心理陰影太過龐大。

    然而,縱然江烈完全能夠理解,但依然反感袁遼宏在這般喜慶熱鬧的氣氛下潑冷水。

    說到底,抓周本就是一個儀式,江念恆抓周時拿了搓衣板和毛線球,不代表他日後就會熱愛洗衣服或者熱愛織毛衣。同理,江亞莉拿了平雪劍的劍鞘,也並不意味着她就是會喜歡舞刀弄槍。江亞莎碰了琴,拿了琴譜,也無法保證她會往器樂方面發展。

    在江烈看來,袁遼宏可以因江亞莉拿了劍鞘,江亞莎拿了琴譜而偏心於江亞莎,可以比較喜歡江亞莎,比較不喜歡江亞莉,這完全是合情合理的,但不應該毫無保留地江自己的情緒表現出來。

    面對多個孩子,長輩是極其忌諱端不平一碗水的。所幸江亞莉和江亞莎日後都不會有這段記憶,倘若江亞莉知曉自己的外公曾對自己失望透頂,而對江亞莎滿懷期待,這將會在她的內心造成嚴重的創傷。

    而且,江亞莉和江亞莎是異卵雙胞胎,顯而易見,江亞莉長得比較像江烈,江亞莎長得比較像袁南兒。又因爲袁南兒長得像袁遼宏,所以江亞莉的外貌與袁遼宏毫無半點相似,而江亞莎的外貌卻與袁遼宏頗有相似之處。

    小孩子又能懂得什麼呢?小孩子又哪能知曉外公多年前的遺憾導致的苦衷呢?小孩子只會浮想聯翩,只會傷心,只會滋生不良的情緒。

    在場的沒有什麼外人,江烈也不想跟袁遼宏計較太多,以免失了禮數,傷了和氣。

    “王爺,你這話說的可就不太厚道了。兩個妹妹都是你的外孫女,血濃於水,手心手背可都是肉啊!”江憶嚴仰望着袁遼宏,面色凝重道,“拿個劍鞘怎麼了?有興趣習武又怎麼了?誰規定女孩子就只能琴棋書畫,不能騎馬射箭了?人和人之間應該要有尊重,更何況對於你的親外孫女?你不尊重她,等她長大了,你要是還活着,她能尊重你嗎?小妹妹去碰下琴,你倒好,直接變了張臉,怕人不曉得你偏心嗎?王爺,你的身份不應該說出這種話,這樣擺明了是缺心眼。”

    江烈目光呆滯,思忖道:“完蛋了,這小子還是這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脾氣,這波是直接頂撞他爹的老丈人了。臭小子,你爹的老丈人可不是等閒之輩啊,你也曉得人家是王爺啊,王爺能是省油的燈啊?能是好惹的啊?我該怎麼辦?一邊是丈人爹,一邊是親兒子,這倆人還沒有血緣關係,還並不熟。我得勸誰?這大喜的日子,別給我整出鬧劇啊!”

    除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的江亞莉和江亞莎以外,在場的所有人,都望向了袁遼宏。

    被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公然頂撞,袁遼宏愣了片刻,沒有大發雷霆,只是緩和住了情緒,斜望向天空:“孩子,你知道我爲什麼不想讓我的外孫習武嗎?這跟她們是女孩子沒任何關係。念恆是個男丁,我也不希望他習武。”

    見袁遼宏語氣和藹,態度平淡,江憶嚴也沒有咄咄逼人,只是平平淡淡地問道:“爲什麼呢?”

    袁南兒抓住袁遼宏的手,繞到袁遼宏的身前,一把將他抱住,輕輕地拍着他的後背,低聲道:“憶嚴還小,還不懂事,你不用解釋了。好了,就這樣吧,別再說了。今天是好日子,別惹得大家抹眼淚。”

    袁遼宏搖了搖頭,朗聲道:“這小傢伙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啊。我想,我必須坦白,我需要向你們袒露出自己的弱點,讓你們知道我的心結。我必須說出來,我必須說個清楚,我不應該逃避,我需要面對現實,不能爲老不尊!”

    “爹……不要勉強自己……不要……”袁南兒噙着淚水,連連搖頭。

    袁遼宏輕輕地扒開了袁南兒緊緊攬着的雙臂,向衆人作了一揖:“我明明自己就是一個武將,明明自己就是自幼習武,卻不讓自己的女兒習武,也不讓女兒的下一代習武。你們大概都好奇原因是什麼。問天映梅跟我是老熟人了,安嬤嬤就更是熟上加熟了。即便如此,我也從未向問天映梅安嬤嬤提起過這件事。現在,我就要向諸位坦白,坦白我的心傷,坦白我的苦楚,坦白我的無理取鬧。”

    氣氛已經烘托到這兒了,袁南兒也無法再繼續勸阻,只好讓袁遼宏繼續講述。

    “南兒的名字,是她的母親起的。”袁遼宏深吸了一口氣,道,“三十三年前,在我成親那天,我被緊急派往北疆,因爲獅北已經淪陷了十幾個縣,鯉跡大軍勢如破竹地侵佔我神獅國土。那個時候可以說是江山社稷就危在旦夕了,我當時是獅賁軍的一個將軍,去抗擊外敵,收復失地,是我義不容辭的。爲了國,我捨棄了家,這一舍……”

    哽咽片刻後,袁遼宏續道:“這一舍,就是七年……我連續打了七年的仗,收復了所有失地,並將所有的鯉跡侵略者趕到了惑山以北,換來了北疆二十餘年的安寧。凱旋之後,我是功成名就,豐厚的賞賜拿到我手軟,因爲我是那次獅鯉大戰的最大功臣。我保全了江山社稷,名利雙收,讓神獅城內的每個人提起綱親王的名號都得由衷地豎起大拇指,但是,我卻負了她。”

    “七年啊……”袁遼宏深深地嘆了一口氣,“人生苦短,又能有幾個七年?那七年的時光裏,我的王妃,南兒的母親,獨守空房,百無聊賴地等了我七年。我打了那七年的仗,是望南七載,還好,終得南歸。正是因爲我望南七載,所以南兒的母親給我們的寶貝女兒取名爲袁南兒。不過,在我擁有南兒的同時,也失去了我的摯愛……”

    雖然江烈深諳這些往事,但這是他第一次聽袁遼宏親口提起,情不自禁地,便熱淚盈眶了起來。

    袁遼宏講得愈發激動,聲音中帶有些許顫抖:“若我不是武將,無論邊疆戰爭打得多麼慘烈都與我無關,我都不需要披掛上陣。我的洞房花燭夜會一帆風順,我會順理成章地和我的王妃盡享歡愉。哪怕沒有瓜瓞綿綿,哪怕她終究難逃紅顏薄命的厄運,她也至少不會度過那麼痛苦的七年。不,如果不是因爲苦等了那七年,在那個危急的關頭,我們肯定都會一致決定保大,她不會一意孤行地爲了生下南兒而放棄自己的生命……我這輩子沒有對不起任何人,唯獨對不起我的王妃……我不希望南兒像我一樣抱憾終生,所以我不讓她習武。我不希望我的外孫習武,也是同樣的道理。”

    “王爺,此言差矣。”江憶嚴雙手叉着腰,擺出了一副即將開啓說教模式的架勢。

    江烈又心頭一顫,因爲他知曉江憶嚴又要毫不客氣地反駁袁遼宏了。

    江憶嚴眼神堅定地仰望着袁遼宏:“王爺,你這樣一說,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沒錯,你打了七年的仗,這是你此生最大的遺憾,這沒有任何問題。不過,你要是覺得,只要不習武,只要不上戰場,就不會留下遺憾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了。外敵來犯,是必須要有人去抗擊的。你可能覺得,你不習武,你不當兵,也總會有人能扛下重任去抗擊外敵。你得換個角度想想,要是整個神獅國的人都是跟你一樣的想法,都不習武,都不參軍,是不是神獅國就得任由他國宰割了?”

    這一波實屬是江憶嚴語出驚人了,在場的所有人都被江憶嚴驚住了。

    江憶嚴面不改色道:“人生的遺憾有很多種,可能對於你來說,你所謂的望南七載就是你最大的遺憾。這個遺憾實在是太遺憾了,所以讓你幾乎誤以爲天底下就只有這一種遺憾。你以爲,只要不習武,就不會有爲了打仗而不得不放棄家庭的遺憾。但是,你得這樣想想,假設你明明有習武的天賦和興趣以及資源,你卻爲了不遺憾而不習武。在這樣的情況下,要是神獅國被外敵踏破了,江山拱手讓人了,你會不會因自己沒有習武,沒有上陣殺敵而感到遺憾?我娘在獅南武太學幹過,獅南武太學裏的太學生擠破頭皮都想考進神獅軍團,而你明明有這本事卻選擇不習武,這難道不也是一種遺憾嗎?”

    袁遼宏登時啞口無言。

    江憶嚴追述道:“如果大妹妹像你認爲的那樣,對習武感興趣,喜歡舞刀弄劍,嚮往披堅執銳,卻因爲你的一面之詞而永遠不能習武,對她而言,會不會也是莫大的遺憾?王爺,你覺得,用一種遺憾去彌補另一種遺憾,有什麼意義嗎?這樣只會造成無窮無盡的遺憾,代代相承。王爺,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