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花樣年華的手代小姐姐一邊向西野躬身行禮,一邊將掌中茶盤上的一碟糯米糰子取下。
“謝謝,辛苦你了。”
西野把雙手放到雙腿上,一板一眼地向手代頷首致謝。
“啊,您客氣了。”
西野的鄭重其事,讓手代小姐姐頓有一種受寵若驚之感。
她連忙還禮,然後捧着茶盤匆匆離開。
西野拿起一串糯米糰子,咬下一顆——他的儀態之板正,可謂是“喫飯時只沾溼筷子尖”的最真實寫真。
——啊啊……真好喫……
柔軟且帶有粘度的麪粉皮十分彈牙,每咬一口甜美的滋味都會在口中蔓延開來,口感濃郁不說,而且餘味芳醇。
喫到自己最愛喫的美食,一股淡淡的幸福感在西野的心間蔓延。
爲了能使這段幸福時刻多陪伴自己一會兒,西野故意放慢咀嚼的速度,面部的冷峻線條不自覺地放鬆。
驟然間,他像是猛地想起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似的,神色忽變。
——啊,不好不好!
——身爲武家子弟,理應替萬民做表率,怎能露出如此不成體統的模樣。
西野深吸口氣,神情重新變爲( ̄︿ ̄)這樣子的嚴肅模樣。
這時,一束寒風穿過窗縫發出嘶啞的鳴叫,作勢將寒意直送入人的骨髓。
風撥弄着西野的鬢髮,也在撥弄着他的思想。
——今天還是一點兒動靜也沒有……
西野舉起茶杯,裝作喝茶,實際上是以茶杯作掩護,悄悄地將視線掃向窗外的遠方。
無悲無喜的目光在半空中割出一條筆直的透明軌跡,最終落在了一片平平無奇的河堤上。
幾乎所有途徑這片河堤的路人,都像是躲瘟神一般地匆匆向左右躲開。
也不怪得他們會做此反應。
畢竟此地前不久剛死過人。
而死在這的人,還不是普通人。
西野正直盯着的這片河堤,正是火付盜賊改二番隊隊長金澤忠輔,及其妹妹金澤琴的魂斷之所。
兇殺案已然超出了自身番的能力範圍,同時這種級別的案子還不夠格讓火付盜賊改出手,所以“金澤兄妹被害案”自然是移交給奉行所“三回”。
本月是北番所執掌江戶的月份。
死者不是一般的平民,而是幕府軍的現役軍官,深諳此案干係重大的薄井忠次郎(北番所的町奉行)不敢怠慢,直接掀開了底牌……即派西野出馬!
於是,西野就這麼掛帥出陣,全權負責偵查此案。
成爲比任何人都要配得上“武士”之名的男人——這既是西野的理想,也是他的人生信條。
怠政瀆職……這可不是武士所爲。
於是,在臨危受命後他也不含糊。
他火速趕往案發現場,並立即着手查案。
憑着多年的刑偵經驗,他當即判斷出:金澤兄妹是在屍身被發現的數個小時前遇害的,是時仍是夜晚。
殺人兇手的身手相當高超。儘管西野並不認識金澤忠輔,但“火付之犬”的大名,他還是略有耳聞的。
從金澤忠輔與金澤琴的死狀來看,他們倆兄妹都是在連佩刀都來不及拔的情況下,被兇手一擊斃命。
同時,因爲案發時間是在僻靜的夜晚,所以沒有任何目擊者。
沒有目擊者、現場沒有任何派得上用場的線索……換作是水平一般的差吏,在遭遇這種情況後只怕是要直接抓瞎了。
可西野細治郎到底是“北番所‘三回’的王牌”。
此等程度的困局,還不至於令他感到束手無策。
他馬上採取雖很耗時耗力,但百試不爽的獨門絕招——監視案發現場。
西野有個很好的習慣,就是每處理完一宗案子,他都會暗自覆盤,思索自己在處理此案時有沒有什麼亟待加強的地方。
與此同時,在閒暇時候他還會經常出入奉行所的案牘庫,翻閱過往的案情卷宗,學習過往先輩的辦案手段與經驗。
在浩如煙海的宗卷海洋裏“暢遊”時,西野發現一則相當有趣的現象:不管是殺人犯,還是盜竊犯,但凡是罪犯都格外喜歡回到作案現場。
在經過詳致的考察之後,西野發現罪犯們之所以頻仍地做出此等異常舉動,最主要的目的是爲了收集情報。
案子被發現了嗎?
我有沒有留下什麼證據?
官差介入了嗎?
他們搜查到什麼程度了?
他們多重視這個案子?
他們有沒有什麼推測?
我要不要回去收拾東西逃命?
在認爲能保證自己保全,也就是身份還沒曝光的情況下,很多罪犯總會回到犯罪現場收集更多情報。
甚至還有些犯人,會設法與辦案的官差混熟來摸底。
當然,以上皆是出於“理性”的考慮。
還有一些腦子有問題的犯人,同樣也會反覆回到棄屍或作案的地點,這並非收集情報之類的原因,而是爲了滿足自己的慾望,重新體會當初犯案的快感,追求精神上的歡愉與超脫。
西野以前就碰上過一個這樣的變態。
那是安政六年(1859年),即2年前的一宗案子。
犯人因一點瑣事,而殘忍殺害了某和果子店的老闆娘。
受害者是在回家的途中,被人從後面以麻繩套住脖子,就這麼被活生生地勒死。
出於線索奇缺的緣故,搜查進展一度陷入僵局。
奉行所連換了3個同心,都沒能揪出兇手。
一直持續到第4個同心……即西野上陣後,案情形勢纔有了突破性的變化。
接手此案僅一個星期,西野就發現有個中年人幾乎每天都在案發現場的附近徘徊,並且每次現身時都會喫至少一枚和果子。
覺得這個中年人甚是可疑的西野,當即將對方綁回奉行所審問。
雖遠遠比不上火付盜賊改,但奉行所“三回”的審訊花樣也多了去了。
沒有受過任何專業訓練的普通老百姓,哪可能捱得住摸透了人性弱點的審訊攻勢?
僅在審訊室裏待了一個晚上,中年人就全招了——他就是殺害老闆娘的兇手。
事後,他所述的供詞既滑稽,又讓人直覺得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