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池先生!菊池先生!”
他朝着裏面又喊了兩三聲。
不多會兒,就聽屋子的深處傳來虛弱的咳嗽聲。
“咳咳……叫喊什麼啊……吵死人了……要進來就快進來……”
得到菊池千水的入屋許可了……既如此,青登也不客氣了。
雖然這棟與危房無異的破屋怎麼看也沒有個“家”的樣子,但不管怎麼說,此地也是他人的住所。
因此,青登還是規規矩矩地脫掉腳上的防雪靴,並以右手提着從左腰間解下的越前住常陸守兼重。
屋裏很暗,沒有一點兒光亮,靜悄悄的。
地板上鋪滿了隨意堆放的衣物,以及各式各樣的垃圾,基本沒有下腳的地方。
這個時候,不知怎的,青登忽地回想起從原町一路走來時所望見的每一景每一幕。
雖然原町是一座很破很舊的貧民窟,但其街巷的空氣裏好歹仍有人的氣息。
嬰孩的哭鬧聲、年輕人的談話聲、老人的咳嗽聲……原町裏隨處可見這些喧鬧嘈雜。
時不時的,還能看見好幾個小孩在狹窄的巷弄裏跑來跑去。
時不時的,還能嗅到非常好聞的燒煮東西的香味。
時不時的,還能聽見歡愉的笑聲。
唯有這裏……唯有這座搖搖欲墜的茅草屋毫無生氣,與四周、與原町的一切格格不入,彷彿只有此地從世界切離。
沒有半絲生氣的環境,再配上這堪稱恐怖的惡臭……有那麼一瞬間,青登的腦海裏浮現出自己現在不是在進入一座茅草屋,而是正前往魔界的錯覺。
“小心,別踩到東西摔倒了。”
青登轉回頭,低聲提醒了下身後的紗重和八重之後,親自打前鋒,以彷彿是在未開發的原始森林裏行進般的謹慎動作,小心翼翼地朝屋子的深處走去。
“這個家……真是越看越覺得厲害啊……到底要怎麼住才能將好好的一個家住成這副德性啊……”
八重縮了縮脖頸,細聲呢喃。
看樣子,她也被這個不像是正常人類會擁有的居住環境給嚇到了。
“這還不簡單。”
八重的話音方落,一旁的紗重便以無悲無喜的口吻緩聲道。
“當你無心活着時,你的家自然會失去‘人’的氣息。”
在說到“無心活着”與“失去‘人’的氣息”這兩組字眼時,紗重特地加重了語氣。
經過一連串艱辛的“跋山涉水”,一行三人總算是穿過玄關,來到屋內的廳房。
儘管早已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屋內光景之“慘烈”,還是讓青登等人不由一驚。
首先,光線更暗了。幾乎可說是伸手不見五指。
其次,味道更臭了。青登和二重姐妹都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自己會被臭暈過去。
這時,冷不丁的,一道嘶啞的中年男聲乍然響起。
“你們……是什麼人啊……?找我有事嗎……?咳咳!咳咳咳!”
青登揚起視線,循聲望去。
在天賦“貓眼”的加持下,環境的昏暗與否對青登的視力根本無法構成影響。
聲音的主人,自然正是在獨眼龍一行人被青登打跑後,就忙不迭地溜回屋子裏的菊池千水。
從瓶身來看,菊池千水所喝的酒水,乃是江戶市場上最便宜、除了量大管飽之外便毫無優點的低劣清酒。
“抱歉啊……因爲剛纔急着回來喝酒……所以忘記向你們道謝了……謝謝啊……多虧了你們,我暫時不用去挖礦了……”
話未說完,菊池千水便端起手裏的酒瓶,豪飲一口。
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搭話的青登,默默地把視線轉向別處,環視四周。
廳房的角落裏放着一團髒兮兮的被褥,上頭沾滿了污垢。
即使是在如此昏暗的環境裏,這團被褥看上去仍舊油光發亮的。
青登覺得將這團被褥上面的油漬刮下來,完全夠用來燒一盤菜了。
以菊池千水正盤腿坐着的地方爲中心,周圍的地板上堆滿了喝空的酒瓶。
這些空酒瓶這兒一堆、那兒一坨地胡亂散落在地板上,幾乎淹過了青登等人的腳踝。
目力所及之處,基本沒有任何像樣的傢俱,映入眼簾的除了垃圾就是垃圾。
然而,在仔細一看後,青登驚訝地發現:在那團骯髒至極的被褥旁邊,擺着一架不大不小的書櫃。
書櫃裏一絲不苟地整齊羅列着四書五經、《史記》、《資治通鑑》、《詩語粹金》、《幼學便覽》等書籍。
【《詩語粹金》、《幼學便覽》:二者皆爲日本漢詩的入門教本】
在這棟骯髒、混亂得如墮魔界的破屋裏,唯有這架書櫃仍是整整齊齊、乾乾淨淨的。
菊池千水曾是位私塾老師——青登驀地回想起有馬昨夜吐露過的這條情報。
“好了,說吧……”
菊池千水的聲音,將青登的意識拉回現實。
“你們不惜與‘狂犬一家’的人打上一架,所爲何事?”
菊池千水一邊說,一邊打了個大大的酒嗝。
他仰起臉,朝青登投以一種像是在注視着某一點,又像是什麼東西也沒有看的眼神。
簡而言之,菊池千水的眼神死氣沉沉的,活像是死人的眼睛。
既然對方直接開門見山了,那青登也樂於節省時間、直入正題。
“菊池先生。”
青登在菊池千水面前的一塊尚未被垃圾覆蓋,還算乾淨的區域屈膝坐定。
“我等今日冒昧拜訪,所爲之事僅是想向您求證一些事情——您還記得北番所定町回同心:橘隆之嗎?”
橘隆之……聽見此名的下個瞬間,真的是一瞬間的功夫,菊池千水的雙眼猛然瞪圓。
隨着眼皮的擡高,他那空洞的眼神恢復了些許光亮與生氣——然而,這僅僅只是轉瞬即逝。
其眼裏的光芒來得突然,去得也快。
少頃,他的眼皮重新沉低,眸光被深埋,整個人恢復回“活死人”的模樣。
“……你問這個做什麼?”
青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總覺得菊池千水的嗓音變得更嘶啞了一些。
“我什麼都不知道。”
菊池千水呷了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