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剎端坐於書案前,一板一眼地在鋪開的宣紙上揮毫。
提筆練字有利於靜心凝氣、修身養性。
因此,羅剎對書法情有獨鍾。
每當心情煩躁時,他都會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獨身一人地安靜練字。
靜心字講究的是隨意落筆,任性而爲。
於是,羅剎也不多想,任由掌腕驅動毛筆,在整潔的宣紙上寫下一個又一個斗大的漢字。
然而,他的心卻始終浮躁。
縱使已經寫下百八十個字了,他的心緒也遲遲沒法恢復寧靜。
究竟是什麼事情使見慣風浪、堅韌不拔的羅剎,變成刻下這副如坐鍼氈的模樣?
那自然是就發生在最近的那2件事兒了——我孫子忠太郎的反叛、西野細治郎的失蹤。
毋庸置疑,這兩出事件一定有着相當緊密的聯繫。
綜合目前已知的一切線索、情報,羅剎下定判斷:他們倆一直都是一夥的!我孫子是爲了將西野帶入他的大本營,才裝作“捕獲”了對方!
每思及此,羅剎都感到陣陣遺憾、痛心。愛才若渴的他,非常欣賞我孫子。
起於毫末的法誅黨,從不缺少舞刀弄槍的戰將,可唯獨欠缺決勝於千里之外的謀士。
我孫子不僅身懷出衆的才智,還有着哪怕五天五夜不睡覺也能保證工作效率的強悍腦力。
長久以來,羅剎一直都是把我孫子列爲重點培養對象。
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對方的背叛竟會來得如此突然……
得虧他的部衆救火及時,我孫子和西野臨走之前放的那把火併沒有蔓延。
可即使如此,他的臥房還是幾乎被燒燬。
尤其是書架上所藏的典籍資料,皆成了煙塵灰燼。
不過只是一些書啊信啊,沒了也就沒了。雖然其中不乏重要的文書資料,但還不足以使羅剎感到肉痛。
真正令他覺得如芒在背的……是那份“未知感”。
我孫子和西野究竟看過他的哪些資料?
他們有沒有帶走什麼東西?
無法得知我孫子和西野到底看了哪些文件,便難以進行補救,同時也難以鎖定我孫子的真正身份及真實目的。
羅剎眼下最關注的問題,毫無疑問乃“我孫子忠太郎究竟隸屬於哪個陣營?”。
如果他是幕府的人……那倒還好。
而今的江戶幕府,早就勢微力衰,不復往年雄風。
對羅剎而言,幕府還不是最令他感到棘手的存在。
姑且不提那已成沉痾的“直參墮落”,光是那漫無止境的黨爭,就足以使幕府上下的各級官吏焦頭爛額,難以他顧。
【注·直參:旗本武士和御家人武士的統稱】
“一橋派”和“南紀派”爭鬥不休。
雖然目前的局勢,是“一橋派”佔優,但誰也說不準“南紀派”會不會在未來的哪一天反殺“一橋派”。
畢竟,“一橋派”也是在井伊直弼橫死後,才成功奪回話語權的。
不論古今東西,黨爭無一例外都會導致政治亂象叢生,“權力制衡”淪爲“否決政治”。
如果說,江戶幕府之於法誅黨,是暫時無視也不會立刻有大恙的風寒感冒,那麼某勢力之於法誅黨,就是若不即時祛除便會有生命危險的猛毒!
而這樣的猛烈劇毒,還足足有兩個!
“大鹽黨……葫蘆屋……”
羅剎以他本人才能聽清的音量,輕聲呢喃出那2個麻煩組織的名號。
雖同爲視倒幕爲己任的祕密結社,但大鹽黨跟法誅黨的革命理念,實在是相差甚遠。
大鹽黨視法誅黨爲眼中釘。
而法誅黨也同樣視大鹽黨爲肉中刺、比江戶幕府還可惡的異端。
至於葫蘆屋……
“葫蘆屋”這仨字剛從羅剎的腦海裏掠過,他的眉頭便不受控制地皺緊。
他直到現在都沒弄明白葫蘆屋爲何要處處跟他們作對。
葫蘆屋並不似法誅黨、大鹽黨那樣,組織本身有着極濃厚的政治屬性。
嚴格意義上來講,葫蘆屋就只是一個以經商爲主業的財閥。
羅剎左思右想,始終覺得他們與葫蘆屋之間並無直接的利益衝突。
倒不如說,彼此還有着很深的合作空間。
他們法誅黨的目標,是在全國範圍內掀起倒幕戰爭,消滅江戶幕府。
雖然戰爭的到來會使百業凋敝,但這對葫蘆屋這種體量的大財閥來說,既是難纏的危險,也是寶貴的機遇。
他們大可趁着亂世降臨,通過囤貨居奇等各類方式,大發橫財。
葫蘆屋爲何要如此敵視他們?羅剎百思不得其解。
這實在是不符合他對於商人這種羣體的印象。
若有機會的話,他很想當面質問葫蘆屋的首領……即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神祕至極的木下琳——你不過只是一個商人而已,找個涼快的疙瘩呆着,乖乖地賺你的銅板不好嗎?何必以一副瘋狗般的姿態,緊咬着我們法誅黨不放呢?
法誅黨是什麼組織?
他們可是一個行事不計後果、作風殘暴、殺伐果斷的準軍事集團!
對於大鹽黨、葫蘆屋這樣的礙事份子,他們的態度自然只有一個:趕盡殺絕!
事實上,法誅黨就沒中斷過對大鹽黨和葫蘆屋的攻擊。
然而,儘管法誅黨已不遺餘力地針對大鹽黨和葫蘆屋,但直至現在,所有的作戰、行動皆收效甚微。
自打大鹽平八郎的起義失敗後,幕府便不遺餘力地圍剿大鹽黨。
在長年累月的躲藏中,大鹽黨積累了極豐富的逃跑經驗。
每次都是法誅黨好不容易找到大鹽黨的據點,結果等他們的大部隊抵達目的地後,卻發現眼前已是一片人去樓空的寂寥景象……
而葫蘆屋……這個不願安分賺錢的財閥,就更加麻煩了!
假使葫蘆屋僅僅只是有錢,那也就罷了。
可實際上,他們並不是普通的財閥——他們乃武裝商團!
葫蘆屋的歷史跟法誅黨一樣悠久……甚至還更悠久一點。
在他們法誅黨的前身:法誅組尚未成立之時,葫蘆屋就已開始在商界活躍,並積累了相當可觀的財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