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樂部的交易室外間,無具仍蹲坐在地上。不知何時他的旗袍已經半溼,汗珠掛在耳旁兩側的髮絲上,頑固地沒有垂滴下來。
同時感知5個人的感受就像在看5個電視頻道,將無具腦中的帶寬逼近極限。此時他明確知道,現在哪怕再增加一個頻道,他都會面臨情緒的崩潰。
所以他不敢回覆秦志輝的短信,他需要喘息。
無具在等,等大金牙結束遊戲,3個人偶的肢體快感不再那麼強烈。或者,水果店中沒有客人後,老闆可以小寐片刻。也可以是趙心燈一家三口安安心心喫頓飯,不要有過多的言語交流……
怎麼都好,怎樣都行,6個世界,任何一個安靜一下就好,只要一下。
可在這時,秦志輝打電話過來了。
千秋的手機鈴聲是那首她最愛的《漫步之靈》:“雲海薄霧中,我看到了向前延展的道路。它如此遙遠,超出視線……”
歌聲引發了無具的回憶,回想那個動盪的夜晚,他和落白兩人面對面共餐。醉酒的落白剛開口唱起這歌,家門便被孫隆三人砸響,歌聲也被迫中斷……
然而現在,手機鈴依然響着,只要秦志輝不掛斷,歌聲就能一直唱下去,直到播完整段歌詞:
“……無論多少風雨我將一往無前,沿着你別離的去途我苦苦追尋。我步入迷塵,直到我將自身,也一同迷失。”
歌詞有點不合時宜,特別是唱響在那三個人偶的豔俗世界中,唱響在趙心燈一家的其樂融融中。唱響在水果店老闆的日常瑣事中,唱響在不近情理的支離破碎中……
鈴聲結束了,是秦志輝掛斷了電話。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了水果店老闆的視野裏。
是秦志輝?
無具喘着粗氣,盡力將注意力集中到這個頻道中。
『何老闆,我不買水果,我等一個朋友。』秦志輝在水果店門口對老闆點了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
無具第一次來俱樂部就是經阿銘推薦的,秦志輝會認識老闆這並不奇怪。可現在的他滿臉焦急,沒心思再繼續搭話。何老闆客氣地嗯了聲,沒問秦志輝是誰,甚至都沒擡頭再看他一眼。
秦志輝站了一會兒,又不安地拿起手機,再次撥打了無具的電話。
手機鈴再次響起,無具低頭看着手機,想要按下接聽鍵。可秦志輝在水果店來來回回晃動的身影,還有大金牙一下重過一下的衝撞弄的他心煩意亂。
『爸爸爸爸,你明天上了太空,可以在天上和我打招呼嗎?』中年男人滿嘴蛋糕,一臉期待地問着趙心燈。
『小笨瓜心燈。』飯桌對面的婦女回答道,『爸爸是駕駛衛星,又不是駕駛流星,看不到的哦。』
……
駕駛衛星?明天?
無具咬牙思考:那如果自己不趕緊碰觸到趙心燈的身體,豈不是沒機會了?
他要駕駛什麼衛星?要去多久?
一大堆問題迎面而來,與此同時秦志輝又掛斷了電話,再次發來了短信:『你不接電話,我上去找你。』
第2個和第6個人偶左右各一邊,伸出舌頭在大金牙兩個耳蝸中攪動舔舐着。
『輕點,輕點,哎喲……』大金牙渾身泛着哆嗦,嘴角的口水不斷往下淌着。
無具實在受不了了,各種情緒和感受充斥在各個頻道中。所有信息彙集成一股巨大的噪音,每秒都轟得他頭腦不堪重負。
無具重重喘着粗氣,使出渾身的力氣拿起手機,敲擊按鍵發出了短信:『來。』
……
秦志輝見到無具時他兩眼無神且痛苦萬分,全身都被汗水浸溼,連嘴脣都是青色的。
其他工作人員以爲千秋身體不適,給他請了一下午的假,大金牙的服務也就移交了出去。
秦志輝不明所以,在休息室輕輕拍打無具臉頰,試圖讓他清醒一些。可這一拍卻讓無具的感知頻道里又多了一個人,弄的他再也負荷不了,大聲唾罵起來:“你爲什麼要碰我!爲什麼要碰我!!”
秦志輝一臉無辜,被他這沒來由的一吼弄的不知所措:“你……你這是幹嘛?你難道……不是張堂?我認錯人了?”
無具被這句張堂叫的愣了下,稍稍冷靜了一些。他深吸一口氣,又碰了下秦志輝的肩膀,垂着頭疲軟地道:“我是。可是你能不能別再碰我了……”
看着幾近虛脫的無具,臉上的妝容已被汗水沖淡,有些汗水已滲進衣領將旗袍浸染的更黃。秦志輝不無擔心地問道:“……你到底怎麼了?”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也不想說。”無具右手按着胸口仍在喘氣。這時大金牙已結束了試用,三個人偶的肢體感受沒那麼強烈了,可他們的心情和其他感官仍攪得無具心煩意亂。
見無具這樣秦志輝急了,說話也響了起來:“大哥都什麼時候了,我們就別浪費時間了好不好?你如果沒事的話我們去找陸彌,她已經失聯7個小時了,她對我真的真的很重要!”
無具雙手撐着腦袋,腦中一團亂麻。陸彌失蹤他能怎麼管?他連落白的事都還沒管好。
他只能一語不發,沉溺在內心世界的千頭萬緒中。
秦志輝當然不知無具感受,自顧自地先說起事情始末來:“她說要通過電臺找孔確,我一直都是很支持的。可這幾天她老是接到亂七八糟的電話,說能給她提供孔確線索。我一直勸她不要亂接電話,只要和警方保持聯繫就行了。”
“誰知道她今天早上好好的就忽然就失聯了,家裏也沒人。我去警局找到烈馬,查詢後才發現她是被一通電話叫出去的。你看看這個……”秦志輝說着就拿出手機,打開一張圖片遞到無具面前,“圖片裏的地方你是不是很眼熟?”
無具根本無心查看,他正看着何老闆在盯着賬簿,逐行逐行地核對出入賬目;他正看着趙心燈在晚飯後,和中年男人趴在牀上拼接起新買的紙模。
那是本半新不舊的賬簿,記錄着一至十月的全部賬單。那是一座斜拉橋的橋樑紙模,通過不同的拉扯手勢,橋樑會斷開、摺疊和旋轉。
“你認不出這地方是哪裏嗎?!”秦志輝邊說邊用力戳弄手機屏,以至於圖片被不小心滑到了下一張,“這是落白家啊!把陸彌叫出去的電話信號源,來自落白的家!就是你的那個落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