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他曾經對舒志誠說,過去的都過去了,死了的親人再也活不過來了,自己這個活着的人只能是爭分奪秒地爲組織多做一些事情,這也是逝去的親人所希望的。
二十五分鐘之後,舒志誠在坐着黃包車來到了臨城火車站。
空氣很溼潤,錢江上空吹來的風帶着些許的腥鹹氣味,舒志誠覺得晚上可能會下雨,出門的時候他手裏拿了一把油紙傘。
臨城站又稱清遠站,一開始在清遠門外,老百姓抱怨坐火車還要出城,不方便。
於是,後來將清遠門站遷移至城內,改稱“臨城站”。
因是城內之站,所以臨城人又習慣稱“臨城站”爲“城站火車站”。
老段的火車到站時間是晚上八點四十分左右。
爲了避免被特務跟蹤盯梢,兩個人並不直接接觸,而是在老段出站之後,簡單地用肢體語言進行交流,隨後各奔東西。
在離開臨城火車站之後的一個小時,他們會在城西的一個餛飩攤見面。
這個位置是舒志誠選擇的,周圍的環境他都很熟悉,相對比較安全。
此時距離火車到站還有小半個小時的時間,但是出站口已經站滿了前來接站的人。
人頭攢動,操着各地的方言交談着,大多數人的臉上有着跟舒志誠一樣期待的表情。
舒志誠站在一個偏僻的角落裏,身後是一根電線杆,這個位置不錯,視野很好,方便觀察。
他將頭頂上的禮帽向下壓了壓。
這裏燈光昏暗,大概率是看不清一個人的面孔的,但不能有任何的大意。
安全是一個地下工作者執行任何任務前都要考慮的事情。
舒志誠不時地用眼角的餘光向四周打量着,作爲地下工作者,警惕性是必備的素質。
不一定非要看到特務的身影,因爲到了那個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有時候直覺也很重要。
他對周圍的每個人都保持着懷疑。
可是,直到目前爲止,舒志誠還沒有嗅到危險的氣息。
十天前,吳鋒劍將老段來臨城的消息通知給他的時候,特意提醒他近期上海的革命形勢並不好,老段也是因爲存在暴露的可能性,這才被組織上安排轉移到臨城的。
吳鋒劍還特意叮囑他,在火車站見到老段的時候一定要耐住性子,切記不可直接上去相認,一定要百分之百確認安全之後再在餛飩攤見面接頭。
這條原則,舒志誠始終記在心裏,並付諸於實際行動。
“買菸嘞,哈德門……”
一個煙販子的聲音在人羣中響起。
火車站這種人流量大的場所,小商小販最多,像這種買菸的小販都是胸前挎着一個盛滿了各種香菸的木箱子在人羣中往來穿梭的。
這本來沒什麼,可讓舒志誠感到詫異的是,小販在賣出一盒哈德門的時候,眼睛不是盯着客人數錢的手,而是朝着出站口的方向張望。
有情況!
舒志誠很快判斷出這個賣煙的小販是化裝的,出站口周圍是不是還隱藏着其他的特務?
他們的目標是老段,還是另有其人?
按照原定的接頭計劃,舒志誠和老段見面不接觸,或者準確地說,叫作隔空接觸。
比如,他撓頭撓兩下便是一切正常的意思。
如果他摘下眼鏡,則表示這裏有情況,兩人各自離開,選用二號接頭方案。
同樣,老段也會通過摘下帽子扇風來向舒志誠示警自己身邊有特務。
這樣隔空接觸的方式好處在於,除非是老段或者是舒志誠暴露了,有人一直盯着他們。
否則的話,這種接觸方式是不會引起旁人注意的。
出站口熙熙攘攘的人羣,就是他們最好的掩護。
眼下的情況是,不論出站口的便衣特務目標是不是老段,舒志誠都要向老段示警。
好不容易等到了列車到站,出站口的人流像是泄洪的閘口一樣,瞬間就奔涌起來。
舒志誠踮起腳尖翹首望去,第一眼就看到了人羣中的老段。
老段頭上的黑色禮帽壓得很低,但是這絲毫不妨礙舒志誠認出他來。
舒志誠對他太熟悉了,熟悉到他只要看到老段走路的姿勢就能在人羣中將其辨別出來。
老段穿了一身跟舒志誠同樣顏色的長袍,手裏拎着一隻中等個頭的舊棕色皮箱。
那皮箱舒志誠也熟悉的很,有一角破了,還是他親自給老段縫好的。
據說,這皮箱是老段結婚時妻子從孃家帶來的,這些年一直被老段帶在身邊,成了他思念妻子的念想。
此時,老段雖然低着頭,但是他目光如炬地打量着出站口外等候的人羣。
作爲一名有着豐富戰鬥經驗的地下工作者,老段也是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紛亂的人羣中的男女老少都看在眼裏記在心頭。
很快,他就發現了人羣當中的舒志誠。
兩人視線相碰,舒志誠立即摘下眼鏡,掏出一方白色手帕擦了起來。
老段很快發現了舒志誠的動作,對方這是在提醒他出站口有情況,多加小心。
這時,舒志誠發現剛纔舉止異常的買菸小販正在向出站口的方向移動,同時提高嗓門叫賣着:“香菸,賣香菸嘞,先生,要不要香菸?”
舒志誠相信老段很快就能察覺到這個賣煙小販的異常,而他自己則是在人羣中搜尋着小販的同伴。
一個特務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裏早就編織好了一張大網,佈置好了陷阱。
老段目光在賣煙小販的身上只是停留了一瞬而已,微微嘆口氣。
這裏已經有特務混進了人羣中,不管是什麼情況,現在必須馬上離開,再想辦法擺脫。
到了出站口,他若無其事地將車票掏出來,遞給了負責查票的車站工作人員。
在出站口斜對面的一座店面房的二樓中。
一個穿着襯衣的小平頭將菸頭扔在地上,用腳踩滅,請示說:“隊長,抓人吧?”
劉海陽擺擺手。
“他剛纔好像在看對面,略微愣神了一會兒!”劉海陽放下望遠鏡,思索片刻,“是不是他看到了什麼人?”
劉海陽沒有放過這個小小的細節,他相信人在無意中流露出來的情緒和表情,以及不經意的一個動作,都會下意識地透露出重要的信息。
正思索着,門被輕輕推開,情報組副組長熊亮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