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夢迴90年代幫我老爸趕情敵 >第 102 章 我的蘇州小官人 一
    蘇州河,上海的母親河,學名叫做“吳淞江”。蘇州吳江一路往東,途徑崑山、嘉定,最終奔流到了黃浦江。

    蘇州河上一共有三十一座橋,外白渡橋是她的最後一站。

    1856年外國人威爾斯在河上建立“威爾斯橋”,過橋的外國人和外國車一律免費,而華人則要按照人頭收稅。經過華人同胞的一番鬥爭,在二十年後的1876年,威爾斯於原來的浮橋近側搭建木橋,供人免費同行。因爲不要錢,所以被稱爲“白渡橋”。光緒32年,租界工部局在河上另建一間鋼橋,沿用至今,就是大名鼎鼎的“外白渡橋”。(註釋1)

    過了外白渡橋,蘇州河就併入了黃浦江,從此江流入海,一瀉千里,浩浩蕩蕩。

    如果說蘇州河是上海人的母親,黃浦江是上海人的靈魂,那麼蘇州河上的那一座座或是木製,或是石制,或是鋼製的橋樑,就是滬人心中一座座地堡壘,是家園的守望。

    離家足有五年的趙景聞,終於回到了他心心念唸的堡壘中。

    不過代價也是沉重的——父親沒了。

    趙景聞家住在蘇州河長壽路橋附近的長樂坊。在工人新村出現之前,除了有錢人家住的大別墅,一般上海人都住在所謂“里弄坊邨”裏。

    其中住宅條件最最“推板(差)”那就是“弄”了,就是所謂的棚戶區。早年淮河發大水,江上人家撐着小船、舢板逃命。逃到上海蘇州河灣,河水平緩下來,於是就在此地安營紮寨。

    這裏壓根談不上什麼建築規劃,就用自己木板搭建起房子,搶到多大地方就搭多大地方,搶不過別人就螺螄殼裏做道場。最初住在這裏的人大多都是體力勞動者,倒馬桶的,拉黃包車的,十六鋪碼頭上扛大包的……

    數量最多的就是“裏”,好比北京所謂“衚衕”。上海有多少個“裏”誰也說不清楚,建德里,明德里,龍昌裏……成千上萬,彷彿棋盤上的星子一般洋洋灑灑。此處住的也都是底層人民,小裁縫,小職員,跑街先生。又或者解放前的舞|女,掮客,包打聽。舊電影《馬路天使》裏趙丹和周璇住的就是“裏”。裏和裏之間道路逼仄,只有自行車和黃包車可以進來。

    稍微高級一點是“坊”,比如淮海路的淮海坊,大木橋的田子坊。房子面積大,早年甚至配有傭人房,樓和樓之間能進小汽車,住的多是是中等以上人家。

    再高級點的就是“邨”了,別看名字叫做“邨”,和鄉下農村可不一樣,都是獨門獨弄的老洋房,市內聯排別墅,後來都成了保護建築,名人故居。

    趙景聞家裏在長樂坊,可見條件還是不錯的。

    他家祖籍寧波,父母都是寧波人。

    都說十個寧波人裏至少有九個人在上海有親戚,這話一點沒錯。其實上海話裏的“阿拉”最早是寧波話,被上海人拿去用了,漸漸地就變成了上海特產了。

    不過寧波人不在乎。寧波人大氣,爽快,講起話來乓乓響,一言九鼎。唾沫落到地上,就是一根釘子。

    在上海有一句俗語,叫做“寧願聽蘇州人吵架,不要聽寧波人講情話”。因爲蘇州話和上海話一樣屬於吳儂軟語。這兩地的人,再加上無錫人,說起話來,就像是蘇州網師園裏的一池子春水,又軟,又糯,又嗲。女孩子一開口,那真是要讓人酥到骨頭裏去。

    不說別的,就說過去長三堂子,蘇州姑娘的身價也是要稍微高一點的。人家一開口就是“奴有一段情,唱拔拉諸公聽……”,而不是張嘴就“辣你媽媽不開花,開起花來結冬瓜”的武腔,好像下一刻就要拿出傢伙什來,紅刀子進,白刀子出。

    寧波人在上海一般做生意,或者做裁縫的多。寧波裁縫又被稱爲“紅幫裁縫”。趙景聞的外公就是紅幫裁縫,到了他姆媽沈春梅這一代,也還是給人做衣服。因爲專門做女人的衣服,又被稱作“女紅手”。他外公因爲只做男人西裝,所以是“男紅手”。

    沈春梅十四歲開始在自家店裏幫忙,十八歲頂門立戶有了自己專屬的縫紉機。和外公兩個一起,一個做男人西裝,一個做女人旗袍襖子,把小店生意做得紅紅火火。據說年底生意最好的時候,一個月可以賺一小碗的黃金戒指。

    趙景聞的姆媽從做姑娘的時候開始,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愛好,有了錢就去南京路上“老鳳祥”買一隻戒指,或是黃金的,或是開寶的,也有火油鑽的。她買是買了,但是幹活的時候不能帶,只好往家裏的碗櫥裏一扔。扔啊扔啊,就積攢了一小碗。

    姆媽她自己說的,和趙景聞的老爸結婚的時候,她帶了十幾個碗的嫁妝嫁過來。趙景聞小時候沒聽懂,覺得姆媽太慘了,人家姑娘陪嫁都是多少綾羅綢緞,多少樘紅木傢俱,多少根小黃魚,到他姆媽這裏就是十幾個碗,過於辛酸,有點沒勁。

    後來長大點才知道那“十幾個碗”是什麼意思……

    趙景聞的爺爺解放前在寧波同鄉的工廠裏做會計。他爺爺覺得會計是世界上最最“長青”的職業。

    農民老了就鋤不動地,工人老了就掄不動錘子,但是會計卻是越老越喫相的。只要手不抖,腦子不糊塗,這個職業可以做一輩子。而且給東家算賬也是算,給西家算賬也是算。只要上海一天有工廠,有公司,就不怕吃不了這碗飯。加上坐做辦公室的,風吹不着雨淋不着,是上等中的上等。

    因此趙景聞的爹在小時候也立志要做會計。他爹趙伯濤最早開蒙是在舊式的私塾,後來進了西洋小學堂,一直唸到中學畢業。先去洋行裏給人做賬,後又陸陸續續換了幾份工,總不過還是撥算盤,記賬。存了幾年的錢,加上父母的貼補,於結婚前買下了位於長樂坊的三層樓。

    底層租出去半爿給人開小店,另外半爿做堂屋和廚房,二樓是會客室和書房,一家人住在三樓。

    後來解放了,洋人們都跑了,原來上班的工廠先是公私合併,再後就變成了上海市第三皮鞋廠,趙伯濤成爲了國有企業的員工。

    對於老趙來說不管是國企還是私企,都是一樣和數字打交道,沒有什麼區別,生活也沒有太大|波瀾。這麼一看就顯得趙家老爺子當年的決定是多麼英明。

    而他的老婆和老丈人就比較麻煩了,這種自家開店的到底算是小資本家還是什麼?搞來搞去,最後定性是小業主,小業主也是工人階級,裁縫店得以保存。不過西裝旗袍是不能做了,改做人民裝和中式襖子,蘇聯布拉吉裙子,說到底還是喫手藝飯。

    因此在那十年裏,趙家過的還不算辛苦,唯一的損失就是樓下原來租給人家的店面被徹底劃出去了,成爲了街道的資產,不能再喫租金了,因爲喫租金是資本主義行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