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四班的教室內，一羣剛打完籃球,渾身熱氣騰騰的少年們從教室門口魚貫而入，見着坐在座位上一邊翻書,一邊做着習題冊的範俠,不約而同地發出了陣陣的口哨聲。
“噓什麼,想要尿尿就去廁所。”
範俠一邊轉着筆，一邊暴躁地用塗改液把剛纔填上的答案給塗掉。
還是做不出來,明明已經努力聽課了，但是他過去那麼多年欠得債實在太多了,薄弱的地基上又如何蓋上高樓大廈呢？
雖然比起過去回回考試都墊底的個位數成績，現在範俠的成績已經好很多了,至少已經有兩位數了，就連陳老師和其他的任課老師也承認，範俠最近學習勁頭大增，成績進步很快。
但是範俠知道這不夠，這太不夠了。
夢裏的自己雖然才初二,但是可比現在初三的他都要來的牛逼。他也就比不上寧小北那個怪物，就連丁哲陽都幾回做過他的手下敗將。
而且夢裏的自己可是在名校一中最好的實驗班讀書,人家學校什麼條件,自己的學校什麼條件？別說他在四中現在也不過就是個中流水平,他就哪怕考到了四中年級第一，到了人家一中也就是進“垃圾桶”的命。
“我說範俠,儂不會真的打算要考高中吧？不是上個禮拜已經分流完畢了麼,除了王青玉那幾個,我們這羣人,天生就是三校生的命。你還掙扎什麼呀。”
男孩一屁|股坐在範俠的課桌上，伸手往下一掏，摸出來一本《射鵰英雄傳》。
“哎，果然麼，我想你哪裏會那麼用功，原來做題目是假的，看閒書纔是真的。下節是誰的課？不是老班的吧，那這本書借我看看，不然又要睡着了。”
現在分流完畢，這些未來的三校生因爲不用參加中考，所以更加沒人讀書。要是遇着班主任陳老師的課，他們還給點面子保持點課堂紀律。換成別的老師的課，那真的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了，很多女生直接溜到校外去，在小喫店喫東西，去市場上逛街，男生則是混跡彈子房、遊戲廳，教室裏空蕩蕩的，壓根沒什麼人。
“哎……還是不會。”
範俠丟下筆，頹喪地抓了抓頭髮。
他是從初一下半學期漸漸地開始用功讀書了。
倒不是爲了什麼旁的理由，單純是當時夢境裏的範俠開始看帶字的小說了。如果說漫畫書他還能在後頭蹭着看的話，那武俠小說裏那麼多成語，詩詞，他這個半白字先生也看不懂啊。
自從上回在附中門口單方面地宣佈和寧小北決裂後，範俠決定在夢裏也徹底忽視那個貨不對板的寧小北，只跟着夢裏的自己玩。
玩着玩着，他居然開始羨慕他了。
他羨慕夢裏的範俠交到了新的朋友，他們一起踢球，一起去唱片店，一起在門口喫小喫，還有新來的能歌善舞的小美女做鄰居。
他看着夢裏的範俠和寧小北勇鬥偏心的老師閆冰如，打跑欺負小梅的壞親戚，把霸凌丁哲陽的一中小流氓耿恩華趕出了學校，暑假裏還去襄陽路服裝市場給舅舅幫忙看店。
現實世界裏舅舅是在那邊開了一間服裝店沒錯，但是都賣的是假貨，只能偷偷藏在貨架底下，等有人專門上來問了纔拿出來。而且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防止有工商局的人過來臨檢。和夢裏那光明正大做生意的狀態根本就是兩碼事。
他躺在牀上發着燒，忽冷忽熱，載沉載浮，卻看着夢裏的範俠過得越來越好，越來越幸福。
夢裏的範俠雖然和他一樣沒有父母的關愛，但是他把寧家當做了自己的家，把寧小北當做了親兄弟。夢裏的範俠太幸福了，幸福得讓他嫉妒，讓他瘋狂。
他也曾經偷偷去過建德里，到了那邊才發現房子已經被拆遷了，是個大工地了。
那裏沒有厲害的奶奶，沒有善良小梅，也沒有了可愛的阿茲貓。
他回來之後從舅舅那裏得知，寧小北他們早就拆遷搬去了市郊六樓的新家。
寧小北的樓下，不是他的家。
他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最終從夢裏醒來的時候，忍不住抱着被子放聲大哭。
“寧小北，寧小北……”
他真的好恨，這是不是當初他折騰寧小北的報應？
就跟武俠小說上說的那樣“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迴”，他當年在白天欺負捉弄寧小北，如今寧小北就在晚上折騰他。夢裏的寧小北對夢裏的範俠越是好，夢裏的範俠越是優秀，實際生活中的他就越發痛苦。
他的身體底子太好了，只睡了一晚就恢復的七七八八。
第二天一早，他打開簇新的課本，突然就看到一篇《莊子夢蝶》，憑藉着夢裏磕磕巴巴學到的古文知識，範俠產生了一個疑惑：那個夢裏的世界，有沒有可能纔是真實的世界，現在的這個不幸的世界，反而纔是一個夢呢？
鬼使神差的，他居然掏出了從未翻開過的暑假作業，一般看着書，一邊自學了起來。
趙景聞從酒局上下來，回家見到自己外甥居然在挑燈夜讀，沒有打遊戲，也沒有看閒書的時候，真的是跌破了眼睛。
也是那天範俠把自己小學時候的課本都拿了出來，磕磕巴巴地讀了起來。他無比慶幸自己沒有把它們當做廢紙賣掉，那個暑假成爲了範俠有生以來度過的最充實的暑假。
原來讀書挺快樂的，他想着，我應該早點開始用功的。
遲來的覺悟並沒有來範俠考上高中，不過好歹他上了一個還不算差的技校，是現下很熱門的計算機專業。
進入了技校後，範俠的學習態度端正了很多，甚至混上了副班長的職位，消息傳回四中，陳老師都難以置信，這個開學第一天就打架的小黑皮居然真的學好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範俠的進步越來越大，二年級的時候甚至被評上了年度優秀學生，而然他的夢境卻停止很久了。
夢境停止在了他們高一報道的那天。
夢裏的“範俠”和寧小北走進一座寺廟後，一切都停止了。他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從那座寺廟的大雄寶殿裏扔了出來，醒來之後一看放在牀邊的鬧鐘，自己才睡了不到十分鐘。
等他在躺下去，試圖回到夢裏，卻發現無論如何都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