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籠中雁 >第一章 拒婚
    墨黑的薄雲擋住了圓月,春日裏的最後一絲冷光也被無情遮蓋。

    華燈之下,宮宴間倏然沒了聲響。

    景聆微垂着頭,蔥白的素手緊攥着緋色的衣角,一雙漂亮的桃花眼瞟向主位上微微傾身的秦太后,又循着秦太后期待的目光,鬼使神差地望向了坐在自己正對面席位上的武安侯時詡。

    “武安侯難道覺得哀家的外甥女配不上你?”

    秦太后微揚着下巴,秀麗的眼眸隨笑眯起,言語間卻透着不容拒絕的威嚴。

    景聆的指節漸漸泛白,隔着暮春時節的薄衣,手心能夠清楚地感受到指尖鑽入的微痛。

    她緊盯着不遠處的少年將軍,感覺自己彷彿是監牢中等待着判官發落的死囚。

    太后當真,把自己指婚給別人了。

    時詡脣角微動,突然轉頭望向了景聆。景聆倏地周身一頓,一顆心懸在了半空。

    只見時詡眯着那雙銳利的眸子從景聆頭頂髮髻上剔透的琉璃珠花掃向了景聆的腰封,若不是身前有小案遮擋,他怕是要把景聆從頭到腳全都掃視一番。

    景聆微抿着脣,心中不由感到了幾分羞赧。

    景聆自小被秦太后養在宮中,學的都是琴棋書畫,習的都是禮義廉恥。時詡這般輕佻的目光,只叫她如坐鍼氈。

    景聆勉強維持着臉上的冷靜,攥着衣角的手慢慢挪到了腰間,似是想要遮掩些什麼,可擡眼間,就對上了時詡如炬的雙眼。

    景聆驟然間呼吸一滯,只感覺心底一空,如同墜入了無盡深淵。

    先前在時詡眼中的輕浮蕩然無存,僅僅是一瞬,景聆便從他眼中看到了輕蔑、兇狠與赤裸裸的厭惡。

    景聆苦澀地抽動着脣角,率先別過了臉。

    時詡輕笑一聲轉而望向秦太后,眉眼間泛着幾分勝利者的傲氣。

    時詡起身恭敬地做了個揖,他朗聲道:“臣無此意。只是臣繼承先父遺志,封侯武安,便是要以大魏的社稷安危爲重。現大魏北有滿丘頻繁犯境,南有稷齊侵擾,臣夙夜憂嘆,不敢想嫁娶之事。”

    時詡話音一落,宴席間登時出現了幾聲重重的抽氣聲。

    景聆和席間的羣臣都怔了一怔,這時詡竟敢當衆拒了太后親賜的姻緣!

    縱然景聆早已聽過時詡勇冠三軍的名聲,可這話說出來明顯是沒給太后一點面子,這未免也太過大膽了些。

    秦太后雙脣輕磨,眉宇間已然顯露出幾分不悅,她勾起脣角正欲再次開口,可身旁一直默不作聲的建升帝卻突然拍桌而起,端起酒杯爽朗大笑,僵局頓時被打破,一衆朝臣的目光瞬間就聚焦在了他的身上。

    “好!”建升帝舉杯,一雙笑眼望着時詡,笑道:“說得好!武安侯不愧是國之肱骨,一心爲國啊!有武安侯這樣的將軍在,實乃朕之幸事,乃大魏之幸事啊!武安侯,朕敬你。”

    時詡坦然一笑,也朝建升帝舉了酒杯,君臣二人,皆一飲而盡。

    建升帝眯着眉眼,痛快地哈了聲氣,眼底含笑,看起來倒是格外舒坦。

    席間的大臣見狀,也忙不迭地舉起了酒杯朝着時詡敬酒,話裏話外都是對時詡誇讚。

    黑雲散去,月色明朗。宴席間再次歌舞昇平,幾乎所有人都把太后指婚被拒的小插曲拋入腦後。

    鎮國公景嘯與武安侯時詡大破滿丘汗國得勝歸來,這是建升帝爲二人舉辦的慶功宴。

    景聆一邊擺弄着案上的糕點,眼睛不由自主地越過了人羣,從縫隙中觀察着那位與人推杯換盞的武安侯。

    時詡雖承襲了父親的侯位,可他今年也不過十八歲。

    景聆今日雖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聞中的小侯爺,可她這些年被秦太后養在身邊,也沒從宮人口中少聽到關於時詡的傳聞。

    大約是在三年前,大魏與滿丘國的關係降至冰點,大戰在邊境一觸即發。

    那場戰役中,老武安侯因食物中毒意外戰死疆場,一年後,時詡的兄長時詢也在嶆城戰死。

    而後,年僅十六歲的時詡便親自掛帥,率領着一衆親兵深入滿丘境內,一舉屠淨滿丘十餘城,直逼滿丘都城燕闕。

    屍骨遍地,血漫草原,時詡的名字從此威震滿丘草場,即使是遠遠地看見了寫着“時”字的帥旗,滿丘人也無不聞風喪膽。

    這一仗,建升帝龍顏大悅,封時取爲武安侯。

    像他這樣年少得志的人,難免驕傲。

    慶功宴到了三更天才結束,景聆與父親同乘馬車回府。

    方纔在席間,景嘯一直都坐在景聆身旁,景聆瞟過父親幾眼,雖是打了勝仗,可他臉上卻掛着說不出的陰鬱,全程也未與自己說過一句話。

    即使是現在,景嘯也依舊在馬車中偏着頭,閉目假寐。

    景聆的母親去世得早,景嘯又常年在外征戰,因此景聆三歲起就被自己的姨母,也就是秦太后養在身邊。

    景嘯一年都難得回京幾趟,與女兒的關係,亦不似平常人家親近。

    景聆在暗黑中側目望着年逾半百的父親,車頂突然傳來了逐漸急促的敲打聲,幾陣涼風呼嘯而過,掀起了馬車兩側的窗簾。

    外面下雨了。

    景聆周身感到一陣冷意,見景嘯還在睡着,她便摸黑拿起了毛毯,正想往景嘯肩上蓋去。

    “景聆。”

    景嘯喑啞的聲音突然傳來,景聆頓時身體一僵,在黑暗中與景嘯微亮的眼睛相視。

    景嘯也望着她,撐着軟墊坐正。

    景嘯道:“你姨母的意思,你應該明白吧?”

    景聆垂下眸子,把手裏的毛毯攥得皺起。

    “女兒明白。”景聆輕聲道。

    景聆在秦太后身邊待了這麼多年,見慣了她拿捏人的手段。

    秦太后與人在棋盤上博弈,自己便是她手中的一顆棋子。

    “明白就好。”景嘯仰頭看着馬車的頂棚,感受着車裏瀰漫着的溼意,“太后娘娘撫養了你這麼多年,又一直扶持着景家,於你於景家都有恩情。”

    景聆側目望向父親,自嘲似的笑了笑,說:“父親說得是,女兒定會報答姨母的養育之恩。”

    景嘯輕點着下巴,思忖片刻後,低聲道:“你先休息一日,後天,我送你去北寧府。”

    “北寧府?”景聆一時感到錯愕。

    北寧府是什麼地方,這不是京畿最大的軍府嗎?父親這時候讓我去北寧府,是什麼意思?

    景嘯看向景聆,說:“前些日子來了批新兵,皇帝發了話,讓武安侯帶着他們操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