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籠中雁 >第十五章 烏雲
    清脆的女聲從時詡身後傳來,時詡轉過身去,眼前的女人簪星曳月,秀眉舒展,上挑的眼因脣角的笑意眯起;鼻樑瘦高,把整張臉襯得格外大氣;光潔的額頭上沒有一絲碎頭髮,煙青色的衣裙更顯風情。

    女人身側還站着一個清瘦的男人,看起來已經六十多歲了,不知是因爲喝了酒還是因爲與時溪打了架,他的臉色紅極了。

    時詡的心臟被潑了一桶冰,他萬萬沒有想到,與時溪互毆的對象竟然是臻交公主賀思瑾和她的外公李房。

    時詡行禮道:“末將參見公主。”

    賀思瑾微挑着眉,紅脣一勾:“武安侯不必多禮。”

    時詡直起了身子,側目狠狠地瞪了時溪一眼。

    這小子可真會給自己找事,一聲不吭地跑回來就算了,一回來就跟人打架,還是跟陳王的親姐姐。這臻交公主,可是出了名的不好惹,整個盛安城,就連與陳王交好的朝臣都不願意與她碰面。

    時溪訕訕一笑,倒退得背都貼上了牆。

    賀思瑾的笑容中透出幾分得意,她說:“武安侯,你說這盛安城可真小啊,我今日剛回盛安,就想請我外公老人家喫個飯,都能遇上你這潑皮弟弟。”

    時詡勉強賠笑着,可時溪的火氣又上了頭,指着賀思瑾就道:“你說誰是潑皮?”

    時詡怒瞪着時溪,對拉着時溪的兩個趙家家僕厲聲道:“時溪都醉成這副模樣了,你們還不把他送回時府去?”

    那兩個家僕連連點頭,拽着張牙舞爪的時溪就往酒樓外走。

    時詡看着時溪離開了酒樓才放心朝賀思瑾開了口,時詡作揖道:“家弟年幼無知,衝撞了公主與李大人,子定在此替他道歉,公主與李大人這頓飯的損失,由我替他賠償。”

    賀思瑾嬌媚一笑,扶着時詡作揖的雙臂慢慢推開,雲淡風輕地說道:“武安侯果然識大體,不比那從窮鄉僻壤回來的腌臢。”

    時詡也看着賀思瑾輕笑,可眼底卻閃過了一瞬不易察覺的寒意。

    礁川郡的確是不比她的封地臻交繁華,更比不上盛安;可礁川與稷齊國交壤,是大魏重鎮。趙家世世代代都守衛在礁川,才換來了大魏這麼多年的興盛,可在她賀思瑾的嘴裏,卻成了被人看不起的窮鄉僻壤。

    不知怎的,時詡就想到了那個對外面的世界充滿好奇的景聆。

    如果是景聆,她一定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

    罷了,我想她做什麼?

    時詡壓下心裏怪異的心思,他不願再與賀思瑾多話,便道:“公主不生氣了就好,那在下先去找掌櫃把公主的帳結了,再叫掌櫃給公主和李大人按之前點的菜再上一桌,公主覺得如何?”

    賀思瑾這人喫軟不喫硬,時詡的態度對她而言很受用,她便隨意道:“武安侯闊氣,只是這飯本公主已經沒有想在這家店喫的慾望了,武安侯把帳和店裏的這些賠償結給掌櫃便好,免得日後百姓又說我們皇親仗勢欺人。”

    賀思瑾看着時詡輕哼了一聲,心情看起來不錯,便和李房離開了正川酒樓。

    賀思瑾一走,時詡臉上的不屑就藏不住了,他去掌櫃處結賬,卻發現賀思瑾那一桌子菜竟然比店裏那些壞了的物件加起來還貴。

    時詡微抽着脣角,隨口道:“他們就兩個人,這麼多菜他們喫得完嗎?”

    酒樓的孫掌櫃與時詡是舊識,回道:“侯爺誤會了,剛剛進店的時候,他們那桌有五個人呢,個個穿金戴銀,非富即貴,只是他們都側着身子,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五個人?”時詡眉宇皺起,敏感地嗅到了不對勁,“那還有三個人呢?”

    孫掌櫃搖了搖頭,說:“後來你家那弟弟就跟他們打起來了,那場面亂的啊,有三個人不知道怎麼的就不見了。”

    時詡的指尖在楠木櫃臺上輕磨着,鳳眸微眯,露出了令人捉摸不透的神情。

    時詡默了少頃,突然衝着孫掌櫃展顏一笑:“當時場面混亂,誰能注意到他們啊,此番是我弟弟不懂事,擾了掌櫃的生意。”

    孫掌櫃被時詡突如其來的熱情打得措手不及,連忙客套道:“侯爺哪裏的話,家弟光臨小店,才讓小店蓬蓽生輝呢。”

    時詡哈哈一笑,道:“我在北寧府還有事情久留不得了,下回我親自帶那混小子來給掌櫃賠罪。”

    孫掌櫃樂呵呵地連連道好。

    時詡出了酒樓後臉色就沉了下來,賀思瑾帶了四個人來喫飯最後卻只剩兩人,那三個人究竟是誰?聽說自己要來就中途離開,想來大概是自己認識的人。

    離行宮避暑還有半月有餘,賀思瑾倒是積極,這麼早就來了,她來了,是不是意味着,陳王也來了?

    時詡的面色愈發沉重,可這些都只是他的猜測。

    直覺告訴時詡,避暑行宮已被烏雲籠罩,半月後定會下一場暴雨。

    盛安街上人擠人,時詡騎不了馬,便牽着赤霜回了家。

    時詡前腳剛踏進府裏,就看見崔宛拿着團扇在樹蔭下乘涼,不遠處的時溪王梁跟他帶回家的那兩個趙家家僕在花園裏幫時誦抓蝴蝶,又蹦又跳的,逗得崔宛發笑。

    時詡還在心疼那百來兩銀子,沉着一張臉大步流星地邁向時溪,時溪見到了堂哥,咧起一張嘴就朝着時詡打招呼。

    “辛苦了哥。”

    時詡衝他一笑,隨後一隻大手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落到了時溪的耳朵上,時溪連連喊疼,時詡卻充耳不聞,揪着他的耳朵就往屋外走。

    “哥,疼,疼死我了,嬸嬸救我啊……”

    時詡把時誦拉出了府門,大力一拉就把門關上了,把屋內的熱鬧隔絕。

    “時子澗,你不回自己家,來我家做什麼?”時詡擰着時溪的耳朵沒好氣地問道。

    時溪擺弄着時詡捏在自己耳朵上的手指,說:“哥,我家那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我爹那脾氣,我要是回去了,我還有命出來嗎?”

    時詡剜了他一眼輕哼一聲鬆開了他的耳朵,時溪連忙摸着自己紅透了的耳朵抽氣。

    時詡道:“那你打算怎麼辦,一直躲在我家嗎,你家可離我家不遠,你爹遲早逮住你。”

    時溪討好地笑着,拉扯着時詡的衣袖狗腿地說道:“哥哥,我的好哥哥,你現在不是天天往北寧府裏跑嗎?你就幫幫我,讓我去北寧府躲着吧,王梁的功夫你是知道的,那兩個趙家的家僕也都特別能打,你那麼大一個軍營,應該也不會差了我們幾個一天三頓飯吧……”

    時詡微微偏頭,時溪這兩年竄個子厲害,都快跟自己一樣高了。

    時詡想了想,說:“你想來北寧府也不是不行,只是我們北寧府也不養閒人;你常年待在礁川,盛安認識你的人也少,眼下有一件事情正適合你來做。”

    時溪眼前一亮,他從小就仰慕時詡這個堂哥,若能在他面前立下功勞,時溪的尾巴都快要翹起來了。

    時溪道:“什麼事,哥你說,我都能辦。”

    時詡拍了拍時溪的肩膀,從懷裏掏出一個紙條,這是他昨天夜裏寫下的牙鋪地址。

    時詡把紙條遞給時溪,說:“你到這個地方去,找一個姓高的年輕牙人,然後告訴他,你要買一種名叫浮月的香料,通過他聯繫香料商人。記住,無論如何,你一定要找到那個賣浮月香的鋪子,在那之後的事情,榮英會告訴你。”

    “哦……”時溪捏着那個字條輕輕點頭,待時詡不說話後,他驚訝地擡起了頭,眼巴巴地望着時詡:“就這樣嗎,還有別的嗎?”

    時詡挑眉看他,說:“沒了,就這些。”

    “啊?”時溪有些不樂意,“這也太沒有挑戰性了吧……”

    時詡直直地看向時溪,這小兔崽子就是事兒多,求人辦事還討價還價。

    時詡雙手交疊在前,冷聲道:“你還想不想進北寧府的大門了?”

    時溪身體一僵,臉色頓時就跟打了霜的茄子似的,他看着那紙條在指腹間搓了搓,垂頭喪氣地說:“我又沒說我不幹……”

    時詡牽起脣角:“既然你答應了,那現在就跟我回北寧府吧,去把王梁他們一同叫上。”

    “哥哥你真好!”

    時溪對時溪拍了好一會兒馬屁,一直到時詡心煩了時溪才進門叫了王梁幾人,然後乘着侯府的馬車滿心歡喜地去北寧府。

    時溪幾人坐在馬車裏,時詡就騎着赤霜與馬車並架。

    盛安街道上行人多,馬伕便挑了一條僻靜的小路,而這路一走,恰好就走到了鎮國公府前。

    時溪把馬車的窗簾推到一邊,下巴趴在窗櫺上,望着鎮國公府前的那兩座石獅子,以及比武安侯府大了一倍的牌匾,不禁感嘆:“這鎮國公府修得可真氣派啊。”

    時詡微微側目,刺眼的日光照在硃紅的大門上,時詡盯着門上的鐵環。

    時溪突然想到了什麼,伸手拍了拍時詡的肩,道:“哥,你爲什麼要拒太后的婚啊?我聽說她長得可好看了。”

    時詡不悅地看向時溪:“你見過她?”

    時溪笑着搖頭:“沒見過。”

    “那你怎知她好看?”

    “聽別人說的啊,哥你倒是見過,你說說,她到底好不好看?”

    時詡的眼睛被日光照得眯起,此刻在他的腦海中浮現出的是那日夜裏他最後一次看到景聆時那張帶着委屈和羞恥的臉。

    時溪見時詡悶着不作聲,便叫了他一聲。

    時詡在馬背上一愣,隨即冷哼道:“醜若無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