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籠中雁 >第十九章 策奔
    “來我這兒乘涼吧。”

    時詡輕捧着景聆的面頰,話說出口後,連他自己都有幾分驚訝,可他清楚地明白,這並不是頭腦發熱。

    他看着景聆彷彿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不甘屈服於命運,不甘屈服於虛無的家族榮耀,他只想放縱一生,永遠瀟灑恣意。

    可當他的父親和兄長一個接着一個戰死,家族的薪火終於傳到了他的手裏,那一層朦朧的夢終於幻滅。

    時詡又接着道:“你想要離開盛安,我幫你。”

    景聆怔怔地望着時詡,額前的碎髮被雨淋成了小縷貼在臉頰上,她突然發笑,道:“我現在想離開這個亭子,你能幫我嗎?”

    時詡愣了一瞬,也笑了,他望了望外面陰沉的天,毫無停勢的細雨,耳畔還有嗡嗡的風聲。

    時詡拿帕子輕拭着景聆臉上的雨水,蹲身道:“現在可能不行,雨太大了,山路也不好走。”

    雨越下越大,雨滴隨風亂飛,景聆坐在冰冷的石凳上,身上的衣服也溼答答的,她一連打了幾個哆嗦。

    時詡見她冷得發抖,便把身上的外袍披在了她身上。

    景聆不可思議地看着時詡,原來時詡只要不厭惡一個人,就會對人這麼好嗎?

    時詡攏着衣服,對景聆道:“這衣服也不厚,但總比沒有好。”

    景聆抽了抽鼻子,輕聲道:“你不冷嗎?”

    時詡無所謂地“唉”了一聲,道:“我身體好,不像你,一看就嬌嬌弱弱的。”

    時詡繫好了衣帶,起身指着另一邊的長椅,說:“這是個風口,你坐那兒去吧。”

    景聆循着時詡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後起身坐去了那邊,時詡也順勢坐到了她旁邊,手裏撐着珠玉走前給他的那把傘擋雨。

    沒了亂飛的雨滴,身邊的人又暖烘烘的,景聆很快就感受到了一陣倦意,煙雨朦朧中,景聆逐漸感覺眼前的景色變得模糊,眼皮也越來越重,耳邊的那些悶雷落雨聲,也漸漸化作了催眠的樂章。

    時詡手裏還舉着傘,苦惱地望着那綿綿不絕的雨,可肩膀處卻突然一沉,時詡轉頭一望,景聆正歪頭靠在自己肩頭,那雙勾人心魄的眼睛已然合上,可時詡卻依舊驚歎於她精緻的長相。

    這是時詡從未見過的景聆,時詡深知柔弱是景聆掩蓋強悍的一層盔甲,可現在看到景聆真實柔弱的模樣,時詡倒覺得這樣的景聆更容易觸及他心中的柔軟。

    景聆微蹙着眉,突然傳來幾聲低咳。

    時詡從那些莫名的思緒中回過神來,把景聆摟得更緊了些。

    這場雨也不知道下了多久,只是雨停後,頭頂的烏雲散開後,天依舊是灰濛濛的,看起來已經快要入夜了。

    這個季節的雨總是一陣一陣的,時詡連忙推了推景聆叫醒她,怕過會兒雨又要下了。

    可景聆卻睡得格外沉,時詡連喚了她幾聲,她都沒有答應,若不是時詡還能感受到她溫熱的呼吸,時詡都怕他在睡夢中悄然離去了。

    沒有辦法,時詡只好慢慢挪動着身子,把她背到了背上。

    然而在景聆的身體剛貼上他的後背時,時詡就忍不住顫了一瞬,險些把景聆甩出去。

    時詡狠咬着嘴脣,十根手指在背後絞成了一團。

    好像有什麼柔軟觸碰到了他的後背。

    時詡嚥了口唾液,喉頭上下滾動着,耳尖也泛着紅,他感覺自己身上更熱了。

    時詡想到了那日夜裏景聆那張誘人得不真實的臉,還有那泛着紅暈的期期艾艾的眼神……

    可逐漸暗沉的天氣並不給他繼續胡思亂想的機會,天邊明明滅滅的閃電彷彿在昭示着下一場雨即將到來。

    時詡馱着景聆這塊“燙背山芋”快步下了山,手忙腳亂地把景聆送回了雯華軒中。

    時詡出了雯華軒,迷茫地被冷風吹了一路,腦子裏才終於有了幾分清醒。

    他看着自己的雙手,感覺自己的手臂上還能感受到景聆落在他手臂上的重量,就像他的後背,觸感尚存。

    時詡重重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道:“真是瘋了。”

    黑雲密佈,陰雨將歇,與此同時的盛安城中,一輛裝飾低調的青布馬車穿過仙亭大街進了平康坊。

    身姿窈窕的女子身着暗藍素裙,頭頂帷帽從馬車而下。

    狹窄的小巷潮溼陰冷,稀疏的雨點從飛檐翹角上滴落,砸在地面低窪的水坑裏,像是有節奏的鼓點一般。

    這條巷子折柳已經走過許多次,可今天她卻感到格外幽深冗長,手裏的燈籠明明滅滅,她的耳畔感受到了幾陣不尋常的風聲。

    折柳藏在帷幔之後的丹鳳眼泛出凜凜寒光,她微抿着脣瓣,修長的手指已然搭上了腰間的刀柄。

    幾抹黑影從侷促的空中掠過,折柳微眯着眼,轉身邁入了另一條羊腸小道。

    利劍出鞘的刺響從折柳身後響起,那人拔劍的速度極快,折柳甚至還沒來得及把半截短刀拔出,那冰冷的劍刃已經貼到了她溫熱的脖頸上。

    折柳能夠感受到那薄如蟬翼的劍刃鋒利至極,只要使劍者稍有不慎,就會劃破她脖頸邊的皮肉,可那劍沒有,說明使劍者的力道控制得極好。

    折柳輕聲一笑,鎮定道:“壯士有事?”

    身後那人默了少頃,傳來了少年清亮的嗓音:“你是嘗祿?”

    折柳攥着刀柄身體一僵,嘗祿正是她處理手下生意是使用的化名。

    “少俠認錯人了,奴只是平康坊中的尋常女子,與少俠非親非故。”折柳凝視着黑窟窿盡頭燈紅酒綠的凝香館,聲線嬌媚了些許。

    那少年笑了笑,劍刃離開折柳的脖子,順着她的手臂滑入她的腰間,正貼在她握着刀柄的手背上,道:“我可沒聽說過平康坊的姑娘隨身帶刀啊。”

    折柳頓了頓,又笑:“可我真的不是嘗祿,也不認識嘗祿。”

    少年收了劍,朝藏在屋頂上的人道:“是不是嘗祿不是你這張嘴說了算,小五小六,把她綁了。”

    屋檐之上聞聲而動,折柳在這僻靜之中屏氣凝神,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折柳的脣已經抿成了一條縫,抓緊手中的燈籠猛然轉身,把手中的燈籠朝着身後的兩人甩了過去。

    小五小六連忙抽劍抵擋,可折柳已經趁着這個空擋快步鑽入了另一條小巷子裏。

    時溪低罵了一聲,道:“快追!”

    平康坊中的小路盤根錯節,其中的小巷子更是數不勝數,三人追了一截路就會遇到岔路口,時溪抹了把發間摻了雨水的汗,雙腳一瞪再次襲上屋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