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風蕭索,盛安城中鑼鼓喧天;大魏皇室與朝臣均在春明門外目送車隊離開。
景聆淹沒在人羣中被風迷了眼,這場景讓她想起了五年前賀眠出嫁的場景。那日比今天還要熱鬧,只是那時的景聆並不清楚,她與賀眠再見一面,就得等上五年。
可人生又有多少個五年?
滿丘的車隊越來越遠,景聆不禁嘆息。
“怎麼了?”時詡垂眸看她,他站在景聆身側,靈敏地捕捉到了從景聆口中傳來的幾不可聞的聲響。
景聆微微搖頭:“沒事。”
時詡眺望遠處,道:“都看不見了,你還想看嗎?你想看的話,我帶你去城外。”
“不了。”景聆淡淡道,她擡起了頭,看向時詡,“終是會看不見的,沒有意義。”
景聆轉了身邁步,時詡跟上景聆的步伐,把人羣甩在身後。
景聆用餘光瞟着時詡的身形,確定他跟了上來,道:“我聽說夏州的判決書出來了。”
“是。”時詡點了點頭,“不僅是曹青雲,夏州和夏州府一大批官員都下獄了。”
“那楊驍呢?”景聆放慢了步子。
“他摘得乾淨。”時詡回道,“我也是沒有想到,他跟曹青雲的夫人竟然有私情,那些曹青雲給他的東西,他都通過曹夫人還了回去,倒真是片葉不沾身。”
景聆笑了笑,說:“難怪那些物證,他拿得那麼輕易。”
“是啊。”時詡緊抿着脣,有些走神。
“對了。”景聆倏然話鋒一轉,“那日我與你說的,你考慮得怎麼樣了?”
時詡的身形頓了一瞬,正要開口,可跟在二人身後的佝僂身影突然加快腳步,擋住了二人的去路。
“景小姐留步。”
景聆倏然一停,擡眸看着眼前笑得虛僞諂媚的李貴,眉宇不悅地蹙起;身側的時詡在看清眼前人後,面部線條也跟着緊繃了起來。
景聆展顏一笑,讓自己看起來儘量大方,她說:“李內侍有何事?”
“哎喲。”李貴拿腔帶調地揶揄,眼尾的褶皺伴着笑意更深,“景小姐身份尊貴,老奴自然是無事的,是皇上找景小姐有事。”
“皇上?”景聆微微挑眉,眼睛不由自主地朝時詡的方向瞟,她收回目光看向李貴,“知道了。”
李貴笑得奸險,攤開的手作了個“請”的動作。
景聆卻將他無視,轉而對時詡道:“侯爺先回去,回頭我會去北寧府。”
時詡目光沉沉,悶聲點了頭。
李貴把景聆帶入大明宮時,賀遷正靠在書案上閉目養神,看樣子已經等了她一會兒了。
賀遷聽見門口的動靜,眼簾微掀,眼眶上還染着睏倦的微紅。他揉了把眼睛,朝李貴吩咐:“把門都關上,朕現在不需要人伺候,也不見任何人。”
景聆驟然看向賀遷,這一路走來,她都感覺自己的右眼皮跳個不停,心裏總有不好的預感。
李貴朝賀遷行了禮,比劃着手裏的動作便把屋裏的宮女、內侍帶了出去。
關門聲輕落,景聆的脣抿得更緊。
這次景聆紮紮實實地跪在了地上,而賀遷只是默坐在桌案之後,涼薄的目光睥睨在景聆身上,一言不發,像是在醞釀着什麼。
景聆還跪在殿中,大着膽子擡起了眼,卻剛好與賀遷目光相接,她心下一沉沒有閃躲,而是緩緩擡起了頭,筆直的脊樑中滲出了不可一世的高傲。
賀遷頓時提起了趣味,這纔是他記憶中的景聆。
他輕笑着站起,繞過桌案走到了景聆跟前,貴氣的龍涎香倏然涌入景聆鼻腔。賀遷突然蹲下身來,調笑般地與景聆直視,卻依舊沒有要讓景聆起身的意思。
賀遷近距離地看着景聆,狹長的眼尾透着算計的意味,他薄脣微啓,道:“阿聆,哥哥問你幾句話,你不要騙哥哥。”
景聆不由警惕起來,卻依舊面色沉然:“皇上您問就是。”
賀遷聽着扎耳朵的稱呼心裏不悅,可臉上尚未露出半分慍色。
賀遷從容地問:“阿聆,你與時詡,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景聆的目光在賀遷不起波瀾的臉上逡巡,她瞭解賀遷,也能看出掩藏在平靜之下的波濤洶涌。
要說嗎?
要怎麼說?
賀遷與時詡君臣之間尚且還算和睦,賀遷也有重用時詡的意思。她此番若是回答得不好,或許就會成爲二人不睦的根源。
即使景聆明白賀遷不是個會因爲兒女私情誤了大事的人,可有根倒刺|插在心裏的感覺,她比任何人更清楚。
景聆微微抿脣,她遲疑了片刻,賀遷便開始催促:“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
景聆對上他極寒的眸子,平靜地說:“不久,就在夏州的時候,是我勾的他。”
賀遷的手臂搭在膝蓋上,五指蜷縮緊攥。
賀遷眼前布上了一片陰霾,他薄脣微啓:“你喜歡他?”
景聆的心臟跳得極重,這個問題,就連她自己都沒問過自己。
“說話。”賀遷見她再次沉默,心中更加煩悶。
景聆的脣抿成了一條線,緊攥的手中,指尖幾乎嵌進了掌心裏。
“喜歡。”景聆面色煞白,耳尖卻泛着紅。
屋外突然傳來雷聲轟鳴,狂風呼嘯而過,刺眼的電光透過窗子從二人臉上一閃而過。
賀遷腦中緊繃的弦頓時斷了,這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的心臟墜進了谷底,他忍不住地大口呼吸,渴望把胸中的悶氣呼出。
賀遷還勉強維持着臉上的體面,低聲質問:“爲什麼,你爲什麼喜歡他?”
景聆咬了咬下脣,心中的酸澀涌上了臉,她幾乎是從齒縫中擠出了一句話:
“他對我好。”
“我對你不好嗎?”賀遷倏然站起,語氣中帶着質問,他簡直理解不了景聆所說的這句話。
賀遷越說越狂躁:“我還可以對你更好!他能給你什麼?我也能給你,你繼續喜歡我不行嗎?”
景聆難以置信地看着賀遷驟然間瞳孔緊縮,賀遷的話和着雷聲從景聆頭頂砸入,像刀子一樣穿腸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