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籠中雁 >第五十七章 聖旨
    盛安連續放晴了幾日,大明宮房頂上的積雪漸漸消融,雪水從房檐上滴滴落下,墜在臺基前的小水灘裏,成了暮冬午後的唯一聲響。

    秦溫驚愕地擡起頭,心裏盤算着自己最近幹了些什麼事情,他乾乾地笑道:“不知皇上有何事啊?”

    賀遷坐得格外板正,繡着龍紋的明黃長袍更顯帝王之氣。

    賀遷正色道:“半個月前朕給嶆城下了一道聖旨,也不知你們察院是怎麼辦事的,那道聖旨竟然還沒有傳去嶆城,也不知此番送聖旨的是哪位監察御史,秦卿可知曉此事啊?”

    聽到賀遷找自己過來不是找自己那些雞零狗碎的麻煩的,秦溫心裏頓時鬆了一口氣。

    秦溫滿臉堆笑道:“啊……關於此事呢,臣也略知一二。自聖旨送到御史臺起,臣就對此事甚是上心,並及時下發至察院,讓監察御史儘快送達。半個月前,那個監察御史就已經從盛安啓程了,按理說,他快馬加鞭,最多兩日就能到達嶆城,可他這麼久了一直都沒有回來,也沒有半點消息,臣也感到十分奇怪……”

    “哦?”賀遷鳳眸微眯,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含笑道:“這麼說,秦卿是知道朕的旨意沒有送達嶆城咯。”

    “啊?”秦溫忽然腦中一嗡,短暫的反應後連忙擺着手辯解道:“皇上,臣是真的不知道此事啊!那位監察御史一直沒有回到察院,臣以爲他只是迷戀邊關風景,在外滯留罷了,不承想他還耽誤了聖旨啊!”

    賀遷冷笑一聲,看向別處,他沉聲道:“那可真是有趣,秦大人,你作爲御史大夫,一個大活人平白無故地消失了這麼久,你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報上來,朕連自己的臣子是死是活都不知曉!你這御史大夫做得可真舒坦啊!”

    賀遷怒罵着,一掌便狠狠地落在桌面,砸出一聲駭人的巨響。

    秦溫被這龍顏大怒的架勢嚇得周身一顫,他連忙跪倒在地,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磕頭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啊!是臣的錯,是臣的過失啊!臣這就把他消失的消息上報,這就去!”

    賀遷微弓着身子,手還撐在桌面上,他喘着粗氣,雙目猩紅,胸肺間隱隱作痛。

    程衛見賀遷面頰發白,看了地上的秦溫一眼便走到了賀遷身側,

    程衛輕撫着賀遷的背,安撫道:“皇上消消氣,如今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算是責備秦大人也於事無補。”

    秦溫聞言,連忙附和道:“是啊皇上,臣已經知錯了,臣保證以後再也不會再犯錯了!”

    賀遷的眼神凌厲地跟要將秦溫千刀萬剮似的,他收回目光用側目與程衛對視了一眼,程衛還在跟安撫一頭髮怒了的獅子一樣給他順着毛,嘴裏不斷念叨着:“皇上彆氣壞了身子……”

    賀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氣,他坐了回去,冷冰冰地說道:“秦大人,您是朕的舅舅,朕也不是個不顧念血肉之親的人,既然你已經知錯了,那朕就給你一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秦溫的頭磕到了地上,他朗聲道:“任憑皇上差遣!”

    賀遷端起茶碗,輕抿了一口茶水後感覺心裏舒暢了不少,他輕輕推開程衛的手,道:“如今這位監察御史身在何處,我們尚且不知,是生是死,亦然無人知曉。他是你手下的人,朕此番就派你親自去找他,活要見人,死要見屍,這點事情,秦大人應該能做好吧?”

    秦溫顫抖着拱手,“臣……臣能做好……”

    賀遷瞥了秦溫一眼,冷傲地說:“既然如此,那你還跪在這兒做什麼?”

    秦溫在腦中思考了一瞬,然後手忙腳亂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一邊拱手一邊倒退着步子,“臣……臣這就去,這就去,臣告退……”

    秦溫從殿中退了出去,賀遷隨即把手邊的茶碗推倒在地,嫌惡道:“窩囊。”

    程衛看了賀遷一眼,用帕子擦着桌上灑落的茶漬,想到剛纔自己看的那封信,轉移話題道:“如今景嘯將軍請求對滿丘主動出擊,皇上怎麼看?“

    賀遷的眉頭鎖得更緊,他輕“嘖”了一聲,搭在桌上的手指尖輕磨,心中暗自忖度。

    少頃,賀遷才昂首道:“大魏與滿丘互相僵持多年,這些年來,對於滿丘的挑釁與無理要求,大魏步步退讓,就連朕的親姐姐,也嫁去了滿丘和親。可儘管如此,滿丘人卻因爲大魏的忍讓變得越來越猖獗。朕的父皇、祖父,都始終保持着高祖的休養生息,大魏休養了這麼多年,朕認爲,是應該奮起反抗了。”

    程衛當即倒退兩步,拱手朗聲道:“臣深知皇上心懷大志,作爲大魏好男兒,有幾人是不痛恨滿丘人的?如今嶆城諸將與皇上君臣同心,正是反擊滿丘的好機會。”

    程衛的話令賀遷熱血沸騰,他連連點頭道:“那朕即刻擬旨,絳微,此次由你親自將聖旨送至嶆城,絕不可出任何紕漏。”

    “臣定當竭盡全力。”

    兩日後,賀遷的旨意傳至嶆城,其中不僅同意了景嘯主動反擊匈奴的請求,還親自任命了時詡爲此戰主帥。

    景嘯心中大喜,連夜召集了軍中的幾位將領,對戰略佈局展開討論。

    最終定下的佈局與景嘯計劃中的大差不差,由於景嘯負傷,便由時詡帶領那八萬荔水東面的主力軍,由張聖欽和孫秉元帶領西岸兵馬,榮英帶領一萬人在文妃峯埋伏,由許蒙守城。

    景嘯對這個佈局還較爲滿意,他坐在時詡旁側,沉聲道:“諸位可有什麼異議?”

    幾位將軍紛紛道:“沒有異議。”

    景嘯輕輕點頭,揮手道:“既然諸位沒有異議,那就各自散了……”

    “大帥!”一直悶坐在最邊上的許蒙突然擡起了頭,他站了起來,說:“我,我有異議!”

    許蒙身形魁梧,虎背熊腰,一站起來,就擋住了屋中的大片燭光。

    時詡和景嘯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對方,皺起了眉。

    時詡道:“許蒙將軍請說。”

    許蒙生得膚色黑紅,廣額闊面,說起話來粗聲大氣:“時大帥,我許文通雖然剛被調來遠倫道半年,但我曾經是舞陽侯手下的得力干將,在千州保衛戰中也略有功勞,如今到了你們嶆城,怎麼就只讓我做個守城之將了?你們,莫不是看不起我?”

    “一場戰役的成功離不開各部將領各司其職,莫非在許將軍眼裏,浴血奮戰的將士也有貴賤之分嗎?”時詡沉聲道。

    許蒙惡狠狠地看着時詡,大聲道:“老子不管你這些什麼貴賤不貴賤的,許某隻是覺得許某有奔赴前線的本事,就不應該窩在軍營裏苟且偷生。”

    “武安侯可能不瞭解我許文通,我許文通不比你們這些達官顯貴,我自幼習武,從來都不會甘於人後,也從不會屈服於強權。不比某些人,稍有權勢的人往肩膀上壓一壓,連着膝蓋都跪下去了。”許蒙緊盯着時詡,字字鏗鏘。

    時詡聽着他的話,臉色也一點點地冷了下來,捏着桌子一角的拳頭緊攥,指節間發出幾聲“咔咔”的擦響。

    “許文通你在含沙射影些什麼呢!”張聖欽一掌拍在桌上猛然站起,這屋內幾乎沒人聽不出許蒙的暗諷。

    “含沙射影?”許蒙的眉眼擠成一團,他咧着嘴角冷笑道:“我許文通爲人正直,從來不會含沙射影,我向來,都是實話實說。”

    “你!”張聖欽就站在他對面,指着他的鼻子竟然被噎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行了,都別吵了。”時詡敲了敲桌子,一雙寒眸掃向許蒙。

    時詡摁着桌子站了起來,在衆人的注視下緩緩走到許蒙身側。

    “有什麼樣的能力就擔什麼樣的責任,許將軍有這樣的覺悟還是不錯的。”時詡上下打量着許蒙平靜地說,臉上掀不起一絲波瀾,“既然許將軍不想守城,那許將軍想做什麼?且說來聽聽。”

    許蒙看了時詡一眼,目光倏然聚焦在掛在牆上的地形圖上,直截了當道:“我要去文妃峯埋伏,阻擊霄城的援軍。”

    “什麼?”一直盯着許蒙的張聖欽頓時脫口而出。

    在座的其他將領聽見許蒙的這番話也紛紛睜圓了眼睛,景嘯更是抓着椅子扶手差點站了起來。

    阻擊霄城兵馬的重要性,在場的所有人心中都有數,這是這場仗中關鍵的一環,倘若失利,就有可能落個滿盤皆輸的下場。

    營房內的空氣彷彿凝固了一般,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聚焦在了這件事的決定者—時詡身上。

    時詡在不知不覺間眯起了狹長的眼,那帶着審視的目光在許蒙的身上逡巡。

    “大帥,許文通他……”張聖欽焦急地看向時詡,“他不合適啊!”

    屋內沉寂了少頃,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時詡做出最終的決斷。

    可時詡卻悶站在原地,一言不發。

    屋內的氣氛越發焦灼,將領間的交流也從最初的目光交接變爲了竊竊私語,這時,時詡終於開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