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籠中雁 >第九十九章 鹽鐵使
    傍晚,姚氏織錦坊的小夥計帶着十幾匹麻布來到客棧交給了景聆,原來他的母親也在織錦坊裏做繡娘,他母親聽說這些麻布可以賣給別人,便把之前攢的幾匹布也交給了他。

    景聆清點完布料後,便將銀子交給了小夥計,小夥計捧着沉甸甸的錢袋眼裏放光,連連稱謝。

    景聆收拾完麻布後,笑着隨口道:“今日我從你們織錦坊裏出來時遇見了一輛裝潢華美的馬車,連馬車四角都繫着鈴鐺。只可惜我們走得快,沒來得及看清那車上的人。”

    小夥計眨了眨眼,捏着下巴想了想道:“夫人您說的,是李太妃的馬車吧?”

    景聆的眼睛伴隨着挑眉的動作而睜大,她驚訝道:“原來是太妃的馬車啊,竟然連太妃都親自到你們織錦坊裏選布,看來這一回,我是尋對地方了。”

    小夥計的臉上綻開笑意,他道:“我們姚老闆與太妃是同鄉,所以太妃也會格外照顧一次。”

    景聆道:“原來姚老闆不是客州人啊。”

    小夥計說:“老闆是桑州人,聽說當年姚老闆初來客州時遇到了很多困難,都是太妃幫他擺平的。”

    “看來太妃,是個重情重義的好人啊。”景聆繫着包袱的帶子,微垂的眼眸中涌現出層層黑霧。

    小夥計離開客棧後,景聆擰着布料回到房中。時詡身上並沒有帶去年軍中發下來的冬衣,但榮英看那料子涼快,倒帶了兩件過來。幾人在燈下將布料與榮英的衣料一比對,恰好符合。

    “陳王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榮英握着茶杯重重地磕在桌上,“用劣質布匹換鹽,再將鹽高價賣出,這穩賺不賠的生意讓他白得了那麼多銀子,他能花去哪兒?”

    程衛與時詡相視一眼,程衛道:“這都只是我們目前的推測,陳王究竟有沒有將麻布作爲客州繡交納上去,如果有,那批麻布又用到了什麼地方,這都需要與戶部和當地的鹽鐵轉運使覈查。”

    時詡坐在一旁,面色微凝,“我們此番離京是爲了查裴虎一事,如今要去鹽鐵署覈查,還得要皇上的文書纔行。”

    程衛輕輕點頭,起身道:“我這就修書一封,傳至盛安。”

    四日後,皇帝的親筆文書從盛安傳來,與這道文書一起送入客州的,還有榮英與那位時詡一直都沒能見到面的車嘉。

    “車御史怎麼也來了?”景聆沏好了茶,看到車嘉時還有些驚訝。

    車嘉把文書遞給時詡,道:“我作爲監察御史,巡鹽本就是我的職務,因此皇上派我一同前來協助諸位。另外,裴虎在已經在盛安被抓獲,如今已經進了大理寺,由沈成宣大人親自提審,還請諸位放心。”

    時詡瀏覽完文書後將它遞給程衛,擡眼對車嘉道:“一切順利就好。”

    車嘉對上時詡幽深的雙眸時臉色略顯尷尬,他拱手道:“此前因爲公務繁忙一直未與侯爺謀面,還請侯爺見諒。”

    時詡脣角微動,想到父親的死,他心裏的那根倒刺依舊扎得疼痛,但也只能道:“無妨。”

    有了文書在手,次日,時詡一行人便前往設在客州的護東道鹽鐵署,要求鹽鐵轉運使灌秋拿出去年護東道的收支賬簿。

    時詡的突然到來令灌秋措手不及,他磨磨蹭蹭地出府迎接,賠笑道:“侯爺,這賬簿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看的啊,這是朝廷的賬,需要戶部的文書批准才能交給您啊……”

    時詡上下打量着這個年過半百,體型寬胖的男人,勾脣而笑:“戶部的文書的確沒有。”

    灌秋鬆了一口氣,搓着手道:“既然沒有,那侯爺進來喝杯茶,然後……”

    “皇上的御筆敕令。”時詡拿出文書懸在灌秋眼前,他面色一沉,道:“可以嗎?”

    灌秋當即膝蓋一軟,險些摔在地上,他肥大的手扶着旁邊的硃紅楹柱,盯着文書上的紅章,面露慌色。

    時詡的手覆上灌秋的手臂,手裏發力將他拽了起來,挑了挑眉道:“灌大人,您看,可以嗎?”

    灌秋嚥了口唾沫,手掌在心窩處拍了拍,道:“既然是皇上的命令,當然……當然可以。”

    “既然可以,那灌大人還站在這兒做什麼?”時詡淡漠地看着灌秋髮抖的雙腿,泠然道:“不請我們進去?”

    “啊……”灌秋渾身的汗毛都在這一刻豎了起來,他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弓着腰背道:“是,是,侯爺請,幾位大人請……”

    進入鹽鐵署後,灌秋顫顫巍巍道:“侯爺與幾位大人此次前來,是要看整個護東道的賬簿,還是隻想看單個州的呢?”

    灌秋的性格跟他的體態一般圓滑,時詡道:“整個護東道的,都呈上來吧。”

    灌秋道:“那下官這就派人去取,侯爺與幾位大人在堂中稍候片刻。”

    時詡等人被小廝帶入議事堂中,小廝給他們都上了茶,但除了車嘉,時詡他們都跟事先商量好了似的沒敢碰那茶一口,只有車嘉喝了一杯後還讓小廝繼續添茶。

    景聆在議事堂內環視了一週,她發現這位灌大人真的很喜歡桃木,不僅牆上掛着一柄桃木劍,就連屋裏的桌椅也都是用桃木所制。

    難道,他是怕什麼東西找上門來?

    約莫過了半炷香的工夫,灌秋捧着一堆賬簿走了進來,分別發給時詡、程衛和車嘉,“這是客州的,這是夷州的,這是宛州的。”

    時詡看了一眼笑嘻嘻的灌秋,想着車嘉是專門督察州郡的,查起賬簿來一定更加熟稔,便拿起客州的賬簿起身走到車嘉身旁,道:“車大人與我換一下,我對宛州熟悉一些,我看宛州的。”

    車嘉擡眼看向時詡,隨後將接過客州的賬簿,將宛州的遞給了他。

    議事堂中格外沉寂,只能翻頁的沙沙聲。

    灌秋在一旁站了少頃,覺得有些尷尬,便討好地笑道:“侯爺,程大人,車大人,下官作爲護東道鹽鐵轉運使想問一句,此次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皇上纔派幾位來下官這裏查賬啊?”

    程衛翻着手裏的賬簿,看了灌秋一眼,冷聲道:“這都是皇上的意思,我們只負責按皇上的命令辦事,別的一概不知。倒是灌大人如此緊張,難道是真有什麼不能讓我們查出來的東西?”

    灌秋笑道:“哎喲,程大人您可真會開玩笑,下官之前的轉運使景熙就因爲督察不嚴丟了腦袋,下官怎麼會不認真做官,而步了他的後塵呢?”

    幫着時詡一起看賬的景聆的臉上頓時襲上一層薄冰,她摸着手邊的茶盞往旁邊一掀,茶盞“嘭”的一聲砸到了地面上,茶漬飛濺,瓷片四處亂飛。

    景聆回眸看向灌秋,歉意地笑道:“不好意思啊灌大人,回頭給您賠一個。”

    灌秋並非不知道景聆與景熙是遠房表親,只是當年皇上懲治了景熙一家,而與景熙沾親帶故的景嘯卻沒有受到一點影響,他以爲這兩家人是不親的。既然是不親的,那他再踩景熙一腳襯托自己的忠良也就無可厚非。

    只是灌秋沒想到,景聆竟然這樣在意。

    “無妨無妨。”灌秋指揮着一旁的小廝把茶杯與茶葉收拾乾淨,而後,又讓人給景聆換上了一盞新茶。

    景聆卻起身道:“既然剛剛灌大人提到了上一任鹽鐵轉運使,那我也想問問灌大人。聽說當年是灌大人親自告發了景熙,說他讓人做了假的賬目愚弄朝廷,當時鹽鐵署裏面所有人都因爲這件事情被罰了,被殺的人不計其數,而灌大人卻因爲舉報了自己的上級得到了升遷的機會。灌大人,您如今在這鹽鐵署中做官,難道不怕昔日的同僚們來找你嗎?”

    灌秋頓時如鯁在喉,他的腳步微動,磨了磨脣,笑道:“他們犯了錯,受到處罰是應該的,我將他們的罪行公之於衆,是因爲我忠於陛下、忠於大魏,我又怎麼會怕呢?”

    “是嗎?”景聆秀眉微挑,她笑道:“灌大人這樣想是最好的了,我聽說這桃木是不能沾水的,我還想着要不要給大人您換一張桌子呢,既然灌大人是個正直的人,想必是不會在意這些鬼神之說的了。”

    灌秋的目光迅速挪到了桌腿上還在滴水的位置,臉色倏然變得煞白。

    景聆觀察着灌秋微妙的變化心裏有了底。這一次不僅能找到灌秋的罪證,說不定還能借此機會讓景熙沉冤得雪,讓安憶弦認祖歸宗。

    這時候車嘉也看完了客州的賬簿,他道:“侯爺,我查完了,賬面上並沒有什麼問題。只是……”

    車嘉望向面無血色的灌秋,道:“灌大人,客州的賬簿中有名叫裴虎的鹽商,據我所知他是臻交人,他爲何不在臻交買鹽,而來到客州呢?另外你這裏面記錄的是他用兩千匹客州繡換取了一千鬥鹽,他一個鹽商怎麼會有這麼多客州繡?你們真的沒有記錯嗎?”

    灌秋快速地調整了一下自己臉上的神色,對車嘉道:“車大人,您這些問題得去問裴虎,他一個鹽商願意在哪裏買鹽就在哪裏買,我難道還要因爲他是臻交人就不給他賣嗎?您若是這樣找問題的話……是不是太強人所難了?”

    車嘉淡然輕笑,合上了賬簿,對時詡與程衛和顏悅色道:“你們那邊看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