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冽刺骨的寒意將南鳶兒眼裏的水漬凍結成冰。
南嶼晉走在南鳶兒的身後，看着她的背脊一點一點變得挺直，總覺得有一股氣提着她，身姿挺拔的不似書房裏那般的矯揉造作。
離開了書房，一路前往院子，南鳶兒讓丫鬟拿來了私庫的鑰匙，將年前四家商鋪鬆開的五千兩紋銀裝箱，五千兩，足足裝滿了兩個半人高的箱子。
等到下人將箱子推出來，南鳶兒這才轉身，將那日丫鬟抄錄的賬本遞了過去：“五千兩紋銀，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她在書房的時候那般抗拒，南嶼晉還以爲她會故意放慢動作，或是弄成什麼事來，以此來噁心父親噁心自己，可此時的南鳶兒卻爽快的讓人不解。
南嶼晉接過賬本，一目十行的查對了一遍，她這般痛快，怕不是在賬目上做了手腳？
“兄長若是擔心，請府上的賬房先生來查驗一番就是了。”
頭頂傳來一聲輕笑，南嶼晉擡起頭，目光落在了南鳶兒還沒收斂起笑容的臉上，她下眼瞼處還帶着一抹殷紅，許是天寒，她的臉頰被凍出了一層嬌嫩的粉紅，她眼底透着些嘲諷，整個人就像是盛放在寒冬中的雪蓮，南嶼晉其實一直不明白京都俊傑爲何會癡迷追捧南鳶兒，此時此刻，卻忽然有些明白了。
南鳶兒一直浮於表面的美，爲何變成殘廢後，反而變得生動了？
就在一刻鐘前，她不是還是那副較弱不能自理的模樣？怎麼出了書房，就像是軀體內住進了一個新的靈魂？
南嶼晉收斂起心頭的詫異與不解，他合上了賬本，反正這賬目若是出了問題，倒黴的還是她自己，他不在檢查，合上賬本後他對南鳶兒道：“爲兄相信你不會再這種事上犯糊塗，走吧，讓你院裏的下人先將這兩箱紋銀運到正門，你跟我再去一趟內庫。”
“好。”
南鳶兒痛快的答應後，二人一同前往內院取了五千兩紋銀裝箱。
“咕隆咕隆~”
門房聽到背後傳來的車輪聲，快速轉頭，瞧見走在最前面的少爺與小姐，他那顆提着的心這才稍稍落了地。
太好了，終於不用擔心自己會被王府的人提出去砍頭了。
“大少爺，四小姐。”
門房快步迎了上去，衝他們二人行禮問安。
南嶼晉朝他擺了擺手：“行了，開門吧！”
門房震驚的瞪大了雙眼：“開門？可是少爺，外面……”
“我讓你開門！”
南嶼晉沒有解釋，他也沒有必要同一個看門的下人解釋什麼，見南嶼晉語氣冷厲，門房哪裏還敢多說什麼，跑道門前拖起門栓，南府的大門從裏打開，南嶼晉一馬當先的走了出去。
“來了來了！”
見南府終於有人出來，人羣中傳來一陣騷動，百姓們一個個的都提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眼底閃爍着興奮的光，甚至有些後悔自己出來時怎麼不順手抓點瓜子果仁什麼的揣進口袋。
李浩聽到身後的開門聲，轉頭望去，瞧見走出來的是南嶼晉與南鳶兒，臉色頓時一沉。
當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南嶼晉與南鳶兒，一個沒了母親一個沒了弟弟，又都跟娘娘不睦，南大人竟然讓他們出面處理這件事，這不是閒事情鬧的不夠大嗎？
正想着，南嶼晉與南鳶兒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南嶼晉衝他抱了抱拳，甚是感激：“多謝大人，給您添麻煩了。”
“職責所在。”李浩沒有應下南嶼晉的道謝，一板一眼的回答道。
南鳶兒笑道：“即便如此，也值得一謝。”
她說着，衝李浩微微欠身。
“嚴重了。”
李浩側了側身，沒有完全接下她的拜謝，不過心裏的擔憂卻是減輕了不少。
這二人似乎也並非是不顧大局的愣頭青。
“南公子，南小姐，南大人可在府上，這件事還是南大人親自出面解決的好。”李浩委婉的提醒道。
南鳶兒搖了搖頭，並不贊同他的這個說法：“大人，這件事先不說對與錯，王府單單只是來了一個護衛罷了，若我父親親自出面，怕是會被天下文人戳脊梁骨了。”
南嶼晉微微一愣，若非南鳶兒提及，他甚至都沒有想到這一層。
確實，父親就算被貶爲御史大夫，那也是從三品的朝廷大員，若因王府一個護衛前來討要說法，就忙不迭的出面解決，那便是打了這天下所有文人的臉，一個堂堂的朝廷命官竟然自降身段將自己與王府的一條狗放在同樣的位置，光是文人的吐沫星子，就足以將父親淹死。
南嶼晉雖然隱約體會到了些父親的用意，但卻沒想要想到天下文人的身上去，他側頭望向又恢復了嬌弱姿態的南鳶兒，心頭一沉。
自南鳶兒成爲殘廢之後，她近乎瘋癲，院子裏常常傳出打碎東西的聲音與歇斯底里的叫聲，今日，哪怕是在離開書房之前，南嶼晉都以爲南鳶兒廢了，不僅僅是手廢了，而是她整個人都廢了。
她變得既愚蠢又尖銳。
可自出了書房之後，她就變了，即便現在她又恢復了這種嬌弱的模樣，披上了柔弱的外衣，可感覺不一樣了，之前像是矯揉造作被人一眼就能看穿的白蓮花，現在像是在風中搖曳外表嬌弱內心卻堅韌的茉莉花。
南嶼晉腦中警鐘長鳴，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現在的南鳶兒將比以前的她難對付百倍。
李浩微微一怔，他顯然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如今聽南鳶兒這般說，確實覺得有些道理。
“確實我剛剛太理所當然了，不過……”
“大人放心，我們是來解決問題的，不是來增加矛盾的。”南鳶兒笑着打斷了李浩的話，她眼底藏匿着深深地嫌惡與嘲諷，面上卻是一片和善。
李浩聽她這般說，便不再多說什麼，側身讓開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