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紅綠燈的功夫，棠意禮通過了秦聲，開到宿舍樓下，棠意禮先給荀朗發了一個報平安的短信。
荀朗回了一個晚安，並沒有多問豐棠集團的事。
棠意禮被上市計劃，搞得有點心亂，正好秦聲的信息推了過來。
他問；【我早上下了飛機，忙到現在，不好意思，這麼晚聯繫你。】
棠意禮揚手回覆：【沒關係，秦老師是客戶，客戶最大。】
棠意禮拔下車鑰匙，把手機拿在手裏，挎着包下了車。
秦聲乾脆把電話打了過來。
“既然棠小姐說我最大，我就不客氣，直接打電話了。明天我要給下游工廠提供一個成本報價，所以，現在急需我的上游供應鏈給我一個報價，棠小姐，不知道麻不麻煩。”
“當然不麻煩。”
棠意禮心頭一陣喜悅，人家都叫自己是上游供應鏈了，那也就是說豐唐和秦聲的這一筆生意，就算是談成了。
這是棠意禮手上談成的第一筆生意，值得慶賀還來不及，哪裏還顧得上現在是幾點。
棠意禮：“上一次，秦老師對混紡面料的羊毛含量，還有異議，要不然我現在把樣品送到你的工作室，你確定好，然後我馬上出報價，打合同。”
秦聲猶豫了一下。
棠意禮以爲是自己表現得太心急，卻聽對方啞然一笑。
“這麼晚，讓你一個女孩子送樣品過來，不太好，我去你們公司找你吧。”
棠意禮：“好。”
棠意禮重新上車，晚高峯已經過去，路上車流稀疏，沿途一路暢通，抵達豐唐大樓也就用了十幾分鍾。
豐唐大樓只有四層屬於豐唐，其餘出租給別家公司，所以大樓門禁嚴格，棠意禮怕秦聲進不來，在樓下等了他一會。
城市光海，擡頭看不見月亮，夏夜的風卻亙古不變，帶着舒緩躁意的溫柔，揚起裙角。
棠意禮抱臂等了一會，遠遠看見一輛黑武士，駛入廣場，大概是地盤太低的緣故，過減速帶的時候，讓人不自覺爲他捏把汗。
停車入庫，動作一氣呵成，秦聲隔着玻璃跟棠意禮點點頭，然後拎着一個黑色紙袋下了車。
“秦老師。”棠意禮走過去。
每一次見到秦聲，他的衣着，都叫人不得不讚嘆，深藍色的Polo衫，搭配同色的闊腿西褲，外面套一件淺灰色的馬甲外衣，長到及膝，走起路來，倜儻飄逸。
這是什麼神仙穿法，正好長在棠意禮的審美點上。
她早已對秦聲芥蒂全無。
秦聲笑道：“你以後可以叫我名字，秦聲。”
“總叫老師，讓我覺得肩上壓力太大。”
兩人並肩往大樓裏走，棠意禮先一步替秦聲刷了門禁。
她說：“我還是堅持叫你秦老師，希望和秦老師做生意的時候，你可以高擡貴手。”
秦聲和煦一笑，夜晚的燈光，令他染上溫柔的色調。
棠意禮和秦聲走在空無一人的辦公室裏，竟然沒有絲毫侷促感。
棠意禮先開燈，豁然一亮的空間，四面牆壁都是通天的置物格，每個閣子裏放着一卷一卷的布匹，每個格方的標籤上，詳細寫着材質、含量和產地等信息。
秦聲也是個中老手，不用引薦，很久就找到他要看的混紡區，逐一用手揉捻，輕鬆分辨面料優劣。
棠意禮抽出兩卷絲毛混紡的布卷，在大通桌前一鋪，軸心滾到秦聲那一側。
“這兩款，是我們的拳頭產品，在行業內，這個材質的色牢度，我們是做得最好的……”
秦聲很自然地接過話：“絲毛混紡，這種天然材料，比人工纖維更難上色，尤其是深色、重色，這兩款一個淡青色，一個卡其色，顏色調到高級，是難度，上色後能不能站住，是另外的難度。”
“確實，豐唐作爲老牌紡織企業，在這方面，業界領先。”
棠意禮笑：“可惜高奢品牌從不追求色牢度。”
如果買來的名牌襯衣，下水後掉色，可能別人還要恭喜你買到了真貨，這充滿反諷的段子，讓奢侈品的用料成本，一度遭到嘲諷。
秦聲也笑了聲：“確實，不止是行業外的普通人，就是我，洗壞了某件高奢定製，也會懊惱不已。”
“可是，如果你把一件衣服當成藝術品，就是另外的心情了，沒人會去清洗宋徽宗的畫，也沒人會想着把汝窯的瓷器刷洗乾淨。”
“所以，一件衣服，在設計之初，就應該想好，它是爲誰準備的，使用場景是什麼，要知道，在設計相關的任何行業，一件作品，最初存在的意義，都應該是爲了追求極致的美、昭彰人類的智慧，而不是爲了量產，迎合所有人。”
棠意禮一時間沒有說話。
她身在這個行業，有時候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她所接觸的事物，本應發於藝術，然後纔是其他。
她一心想的，都是設計服裝、批量生產、然後被追捧搶購。
俗得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
今晚聽了秦聲一番話，除了有一丟丟的慚愧，棠意禮更多的，是有種說不出的頓悟之感。
“秦老師，果然是秦老師。”
她的稱呼、語氣、神態，過份認真，帶着平時不多見的稚氣，像個孩子。
看得出來，棠意禮這句秦老師，發自真心，不是玩笑。
秦聲擡頭，看着棠意禮，目光輕微停頓，然後一路往下，落在那雙嫣紅飽滿的脣上。
棠意禮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問：“秦老師選好了嗎？”
秦聲不動聲色收回目光，自嘲一笑，旋即點了面前的這兩卷，“這兩款，還有架子上的3050。”
棠意禮抄下編號，帶着秦聲回到棠豐的辦公室，然後啓動電腦，開始擬合同。
秦聲坐在對面沙發上等着。
合同都是格式條款，調出模板，往裏填寫，就可以半自動生成，所以耗時並不久，也就半個多小時，棠意禮把擬過的合同打印出來，仔細看了一遍，發現沒有問題，又打了另一份，然後加蓋上豐唐的章。
“秦老師，你看……”
棠意禮慢慢收回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