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實際，還差一百五十萬。
手機一遍一遍的提示超限，每一次都會發出“當”的模擬聲，在狹小密閉的後座空間裏，那聲音聽起來又喪又尷尬。
棠意禮纔想到把手機關靜音，但最後一張銀行卡已經用完了，棠意禮連再試一次都沒機會了。
深吸一口氣，她放下手機，如果只是普通的債務，一百五十萬，一個名貴皮包的價格，她還真不放心上，但這是員工的年終獎，性質就不一樣了，多少人盼了一年，盼到年三十這一晚，如果最後落空，損失掉的信任，對一梨製衣可能是致命的。
那效果，相當於直接宣佈裁員。
健康的人可以把死掛在嘴邊，可瀕死的人，會拼命求生。
那一刻，棠意禮燃起的信念，就是不能辜負她的員工，也絕不會放棄一梨製衣。
透過層林，已經可以望到別墅燈火，星星點點的暖黃色，在寂靜清冷的夜空，在等待歸家的主人。
車子即將進院。
棠意禮對着空氣，輕聲說：“我想回市區。”
手機銀行做不了大額轉賬，用電腦卻可以，只要有類似u盤的密鑰。
棠意禮的密鑰在京院的家裏。
一直沒說話的荀朗，轉過頭，安靜地看着她，片刻，車子已經在停車坪停了下來。
他淡淡地問：“你還差多少錢？”
“一百五十萬。”棠意禮很快又說，“我其實有錢，就是手機銀行轉賬有限額……我早應該把這個限額提高的，就是覺得太繁瑣，沒有去弄……”
一個簡單的問題，讓棠意禮回答得有點慌張，有點跑題，等她意識到的時候，發現荀朗仍舊平淡地望着她。
棠意禮自慚一瞬，趕緊回到最開始的問題上。
“可以嗎，我一個人回市區，你可以不用陪我。”她補充，“我明早會趕在喫年糕前回來的。”
“一來一回，多跑一百多公里？”荀朗的口氣終於變得冷硬，“明天又是初一，你知道有多少人要去西山寺上頭香。”
到時候，路會非常的擁堵。
棠意禮抿脣，一時間沒想到反駁的話。
“下車。”荀朗命令。
“可我——”
“你把賬號給我，我叫祕書把錢打過去。”荀朗邁步下車，隨後甩上車門，那嘭得一聲，厚重自帶豪車的優越感。
棠意禮感覺像拍在了自己的面門上，腦袋嗡嗡作響。
她緩了好一會兒，才從手機裏翻出王簡的賬號，轉發給荀朗，這個操作的過程極短，可卻充滿窘迫，和心理上的難堪。
在訊息發達的年代，這算不算是一種畫風清奇的乞討方式呢？
前面的司機，一直緘默不語，見棠意禮發出窸窣動靜，他才趕緊下車，爲少奶奶拉開車門。
棠意禮從另一側下車，身子斜着探出車子的時候，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空氣裏迅速凝爲一陣白色霧氣，朦朦朧朧，遮住眉眼。
宅子裏，仇伯已經安排好一切。
棠意禮把包包和外套，隨手放在沙發上，那裏同樣搭着的，還有荀朗的黑色外套。
穿過長長的走廊，臥室方向傳來水聲，荀朗應該是在洗澡。
今晚他們可能不會分房睡了。
因爲三層主人房裏就一張牀，如果硬要去睡二層客房，一定會驚動上面的長輩，大過節的，不該找事兒。
在這一點上，棠意禮和荀朗算作默契吧。
棠意禮先去衣帽間找了一身睡衣換上，然後去另一邊的衛生間洗澡卸妝。
搞到一半，手機突然響了，溼着頭髮，裹是哪個浴衣，三步兩步從淋浴間衝出來，看見是王簡電話，把手上沾的水，往衣襟上抹了抹，趕緊接起來。
王簡語氣已經變得輕鬆愉快。
“梨總，搞定了，錢已經都發到大家手裏了，羣裏都在高呼梨總萬歲呢。”
棠意禮不在普通員工羣裏，但聽見王簡描述，也能想到那場景，臉上終於有了笑意。
一個晚上憋悶的心情，突然得到一絲喘息。
掛上電話，棠意禮穿着睡衣往臥室走。
剛剛吹乾的頭髮，蓬鬆烏黑，她身上的睡衣再保守不過，墨藍色的棉質衣褲，只在領邊袖口滾了一道白色細邊。
雖然平平無奇，卻把人襯得極白，皮膚清透得像塊嫩豆腐，小臉被熱氣燻蒸得泛着紅緋。
荀朗早已經洗完，坐在牀邊看書，一擡頭，看見的，就是這樣的棠意禮。
他視線停留了兩秒，復低頭繼續看書。
棠意禮坐在牀邊，也不知道在緊張個什麼，一條腿一條腿的，把自己挪到牀上，然後拉來被子蓋在身上。
這一下，牽動了雙人被的另一個主人。
荀朗再次擡頭，但這次他直接關掉了控制面板上的按鈕，主燈和牀頭燈，一併熄滅。
房間瞬間陷入黑暗。
山中的夜晚，比市區更幽靜，哪怕是除夕夜，都有種千年萬年，時間靜止的感覺。
兩人各自仰面躺着，隔了半臂的距離，被子因爲被扯着，中間形成一個通道，專供冷風通過。
一絲一絲涼意，往裏鑽，棠意禮又把自己被子往裏縮了縮。
黑暗中兩人的呼吸一前一後，沒多久，又被同化成一樣的頻率，安靜整齊。
可就是這樣的安靜，太少見了，棠意禮還有點不習慣，她知道荀朗也沒睡，想了一下，開口。
“王簡剛纔給我打電話了，說錢已經到賬了，問題解決了……謝謝你。”
荀朗一直很規矩，規矩地躺着，這會又規矩地轉頭，看向黑暗裏的棠意禮：“怎麼謝？”
每一次荀朗說怎麼謝他的時候，棠意禮總能聽出點色，情意味，那是種離得很近的侵略感。
夜裏光線黯淡，她隱約看見荀朗深雋的下頜線條，往下，喉結不甚明顯地滾動。往上，沉靜墨黑的眼瞳裏，有什麼在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