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過來的這一眼很是寡淡,纖長的睫毛像蝴蝶翅膀一樣飛撲進了謝陸離心裏,他不由得愣了愣。
好像閃過了一些熟悉的感覺。
阮行雲一站起來,寬大的衣襬就垂落到地上遮住了他的腳背,紅線從手腕上落下來,謝陸離模糊間似乎能聽見叮叮噹噹的鈴鐺響。
可他定睛一看,又沒看到鈴鐺,真是奇怪。
也不知道是哪裏來的鈴鐺聲,似乎是識海里傳出來的,不過太輕了,輕得像是幻聽。
這話說回來,阮仙君確實是好看,但長得好看的人常常容易被低估武力值,謝陸離收回心思,開口道:“可是你們選仙會的規矩明明白白地寫着,要是當了第一就能——”
“能有機會我當我的弟子?”阮行雲無奈道,“回去吧,我不會收弟子的。”
“……”謝陸離愣了會兒,追上他又問,“爲什麼?你收誰不是收呢?我可比剛纔那個楚南邇天賦高多了。”
“心術不正。”阮行雲撣了撣衣服道,“昨日你是翻院子進來的,未經允許又翻了我的書。今日擂臺上出手偷襲,樁樁件件皆非君子所爲。”
他連頭也不轉,赤着腳就往桃花樹下走。
“你回去吧,謝家家底淵博,教導你足夠了。”
“我不!”謝陸離拽住他的袖子,喊道:“規則即是這樣寫的,就要遵守!”
“放手。”軟行雲看了眼袖子。
“不放。”謝陸離抓得更緊了。
他說完這話再看他,哪裏還看得見人影?
月亮高懸,流螢星星點點,屋檐下的風鈴附了鎮魂符,微風流轉間發出安神的妙音來。
謝陸離還在阮行雲書房門口沒走。
他這一整天先是跟在那人後邊兒像個小尾巴一樣唸叨,中午在膳堂蹭了頓糕點,到現在爲止,他已經敲了阮行雲半個小時的門了。
他心裏還在美滋滋地想:死纏爛打這種事真是不會有人比他更會了,他可是從小就駕輕就熟。更何況他算是看出來了,阮行雲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相信自己再死纏爛打上兩天,他不答應也沒辦法了。
雖說不是君子所爲,但不管怎麼着,也先進了他的門再說!
誰料門突然被打開了。
阮仙君就穿了個鬆鬆垮垮的睡袍站在門口,他一隻手扶着門,一隻手捏個了死緊的拳頭。
“你還有完沒完?”
“沒完!你不收我爲徒我天天來敲門!”
“謝陸離!”
謝陸離看了眼面前難掩怒氣的阮仙君,放軟了聲音求道:“收我吧收我吧!你要是不收我,我讓你三天都睡不了好覺!”
“你喫飯我跟着你,睡覺了我就在牀邊看着你,你如廁嗎你要是如廁,我也要煩你!”
阮行雲聽得面色鐵青,青筋暴起。擡腳就踢。
謝陸離生生受了這頓踹,他面上看着疼,心裏的算盤倒是打得劈哩叭啦響。
這阮仙君一看就是喫軟不喫硬,自己受了這頓踹,到時候裝個傷重豈不是能多賴十天半個月的?有了這十天半個月,還不信拿不下他!
眼看着把少年可憐兮兮,他收了力道踹開他,甩手就轉身想走。
“師尊,你消氣了嗎?”少年擡起頭看他,笑得明眸皓齒。
“師尊師尊師尊!叫一下又不會少塊肉。”少年蹲下來抱住他的腿,委屈道。
阮行雲蹙着眉,他本來就生得英氣冷清,在燈下這樣一看更似縹緲,好像燈一熄他就要沒了似的,他終究還是嘴硬心軟的人,只好垂下眸子丟了瓶傷藥給他,道:“自己去搽藥,今晚你睡右邊客房,明天天一亮你就給我滾”
謝陸離手忙腳亂地接住了藥瓶子,忽略了他後半半句話,喜笑顏開地說:“是!謝謝師尊!”
長情峯結界內無風無雨,房檐下的風鈴在靈氣的推動下發出悅耳的聲音,這聲音十分安眠,但謝陸離趴在牀上裝睡。
倒也不是裝睡,主要是他睡不着。他還是第一次在長情峯過夜,住的又是阮仙君的屋子。背上的淤青火辣辣地疼,他沒用阮仙君給的那瓶上好的傷藥,苦肉計還打算再使兩天。
他捏了個訣止痛,準備醞釀睡意睡覺了。
“——嘎吱”木門發出微小的聲音來,謝陸離心裏一緊。
是誰?他調整呼吸裝睡,心思卻轉起來。
能進長情峯的人不外乎那麼幾個,更何況阮行雲設了結界,果不其然,那人推門進來時沒發出一點腳步聲,謝陸離不敢動彈,只能繼續裝睡。他閉着眼睛感受阮行雲的步伐,心裏緊張起來。
……劫色阮仙君可是有名的不近美色。劫財?可是他也不差錢吧?
還是是想殺了自己,換個清靜
被子被掀開了,他的衣服被一雙冰涼的手提上去,接着淡淡的藥香就瀰漫出來。
……他在給我上藥。
謝陸離幾乎要忍不住笑了,阮仙君果然是刀子嘴豆腐心,剛剛踹人的時候也沒用什麼力道,現下不過個把時辰就眼巴巴來給自己上藥。
原來他這麼心軟。
謝陸離喜滋滋地裝睡,靈氣源源不斷地送進筋脈之中,他舒服得悄悄眯起眼睛。
阮行雲自然知道他在裝睡。
他今晚走這一遭不過是後悔晚上下手太重,畢竟打了別人家的小輩,於禮於情都不太好。他本來打算使個安神訣就走,但此刻他忽然換了主意。
他咳了一聲,在牀邊坐了下來。
“你今天贏了擂臺。”
謝陸離不吭聲,還是裝睡。
“我知道你醒着。”
謝陸離睜開眼,大大方方道:“是,我法力比他高。”
“可你用的不是法。”
“是,我用的白玉扇子。”
“我教的是劍。”
“我劍術也不錯。”
“你求勝心很強。”
“我的確喜歡贏。”
阮行雲盯着他若有所思,謝陸離不太喜歡這個目光,像是在透過他看什麼別的人。
阮行雲頷首:“好,我收下你了。”
謝陸離彈起來:“真的”
阮行雲轉身離開,囑咐道:“明日起早去練功場學劍法,給你半個月,學會了再來找我。”
阮行雲沒走遠,他在窗外站了會兒,月光從霧濛濛的窗紙外透進去,他看見少年還坐在牀頭傻笑。阮行雲微微扯起嘴角,轉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