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神情恐懼又嫌惡,然而謝辭暮一擡起手來,底下那些有頭有臉的掌門們就如臨大敵,驚恐地想要格擋他的招數。
不過他沒想到的謝辭暮擡手不是爲了殺人,而是想擦一擦臉上的血。
方纔那祁門大家主被他引爆頭顱時,血濺了他一臉。如今那血液還溫熱着,連帶着擦拭血跡的手指都被染上了餘溫。
底下的人退後一步,虛張聲勢道:“謝辭暮!今日就算阮仙君要護着你,我也一定要將你這魔頭就地斬殺!”
謝辭暮輕蔑地看了一眼他掌心升騰起來的陣法,微微擡了一下手。
這人竟然哐噹一聲倒飛出去,重砸進廢墟里,石板應聲坍塌,他哇地吐出血來。
他周圍的弟子連忙蜂擁上去把他扶起來,盯着謝辭暮敢怒不敢言。
唯一能輕鬆鎮壓謝辭暮的人只有阮行雲,然而阮行雲被謝辭暮在衆目睽睽之下綁起來丟在一邊,誰都不敢保證自己若是落到魔頭手裏,還能不能如阮行雲一樣好命。
謝辭暮抽出劍來,撩起衣襬草草擦乾淨,嘲道:“你算什麼東西!也輪得到你來管我?”
說着長劍直指衆人,謝辭暮語氣冰冷:“不如你們一起上,我也樂得輕鬆!”
“狂妄至此!”一個女修站出來,目眥盡裂地斥責他:“這就是你們崢嶸派的家教?好一個阮仙君的親傳弟子!上樑不正!今日——”
“嘩啦——”
誰也沒看見謝辭暮的動作,只見那劍上寒光劃過,劍氣攜風而來,這女修就被劍氣從鼻樑正中劈開,內臟嘩啦啦流了一地。
謝辭暮在劍刃的反光中瞥了一眼自己的倒影,他一身魔氣,已然沒有個人樣了。
他有些恍惚,心中不由想到,方纔我就是這樣去見師尊的嗎?
師尊最喜歡乾淨……他是不是覺得我很髒?我滿身是血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吧?
仙家衆人被他激怒,身着各色袍服的器修持着武器一衝而來。他身上一半魔氣一半仙氣,怎麼也算得上是個曠古奇觀了。
姜九盯着他們的對峙,心知謝十一到底心慈手軟廢話頗多,該有自己爲他添一把火。
於是他輕輕閉上眼,從神識裏召喚邪祟。
山下的泥土輕輕鬆動,駐守山下的修士起先不以爲意,直到泥土中突然翻出深白手骨,猛地拽住了他們的腳踝。
緊接着山林裏的雪松被連根掀翻,巨石滾落,溫泉眼裏流出來的涓涓小溪翻騰出血紅。
修士還沒來得及發出聲音,就瞪大着眼睛被拖進了鬆軟的泥土裏。
死不瞑目,必化冤魂。
只有少數幾個隔得遠的修士反應極快,拔腿就跑,信號彈一飛沖天,炸出一大煙霧來。
“魔物侵犯!”衆人認出信號彈,人羣四散,只有姜九穩如泰山。
謝辭暮與姜九的目光撞擊在一起,認出了彼此。
“勿要慌亂,先抓謝辭暮!”
緊接着姜九直接動手,連半句廢話都沒有就擡手召出了早就蟄伏於地脈深處的怨靈。
說來也巧,崢嶸派附近的山頭有許多的亂墳,周圍的凡人覺得這地方風水好,喜歡把人葬在這邊。
這具□□已然流不出血了,但噬魂釘還是讓給他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苦。
謝辭暮微微轉過頭去,險些以爲自己看錯了。
“——師尊,你……”
謝辭暮萬萬沒想到,阮行雲居然是真的想殺自己。
他以爲審判庭不過是走個過場,阮行雲對他起碼還有點情誼在。
長情峯這些年,的確做不得假。
阮行雲的手死死握着劍柄,另一隻手的指縫裏還夾着攝魂釘。
“……攝魂釘是除魔之物,你只要受了這幾根——”他語氣艱難,想要和盤托出。
然而謝辭暮入魔的這一半魂魄怎麼可能相信他?
“師尊啊,你以爲你殺得了我?”他嘲諷地笑了笑,想要逼出身體裏的噬魂釘。可噬魂釘早就順着血液往上流走了。
如魚進水,再難捕捉。
他的心口竄起一陣尖銳的疼,可能是噬魂釘開始起效果了。
但他其實應該感覺不到疼痛的。
雨還在下。淅淅瀝瀝地變大起來。
阮行雲提着劍,慢慢地從角落裏走出來。
那些謝辭暮用來束縛他的法決都是從長情峯學的,對阮行雲來說根本算不得什麼。
很多年之後追溯這段記憶,謝辭暮其實不太記得噬魂釘長什麼樣子了。
他只能隱約記得當時站在雨裏的阮行雲的樣子。
他沒撐傘,黑色的長髮凌亂的貼在臉上,一張臉蒼白,全身上下到處都是噴濺到的血跡。
明明是很狼狽的樣子,卻有一種瓷器破碎的美。
“……過來,阿辭。”阮行雲輕聲道:“到我這裏來。”
謝辭暮心臟劇痛,他能感受到噬魂釘開始吞噬他體內的魔氣,連帶着五臟六腑好像都要開始融化一樣。
他眼前霧濛濛地,意識似乎分辨不出來對面說話的人是誰了。
兩半魂魄彼此搶奪着控制身體的主權,他似乎聽到了什麼好笑地事情:“到你這裏去?”
“師尊,我不是三歲小孩了,你以爲要騙幾次我纔會學聰明點?”
阮行雲心知此刻入魔的那一半佔據了上風,需得儘快壓制下去,否則兩魄合一,那時候就真是一點兒救都沒有了。
噬魂釘早在先前掉落了,此刻他也只能找到兩根,不過好在他的劍把上古神劍,焚化魔氣還算得上有用。
謝辭暮滿是血絲的眼睛裏只有一片黑白紅,他對於這一段的記憶是缺失的。
入魔之後他其實很少能清醒地記得發生過的事情。
他殺了哪些人?怎麼殺的?掘了幾座墳?又是如何傷了師尊?
非要讓他回憶的話,他只記得自己的意識再清晰起來的時候,胸膛里正插着那把通體雪白的劍。
面前的人同樣滿身是傷,甚至有的傷口深可見骨。
他的師尊已經靈力耗盡,源源不斷魔氣順着謝辭暮的心臟往外漏,被阮行雲盡數吞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