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罪囚 >第一章 活着
    風颳得殘破的戰旗“噼噼啪啪”的亂響。

    刺鼻的血腥味兒瀰漫着整片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戰場,連風都驅之不散。

    偶爾一兩聲戰馬垂死前的哀鳴後,萬物無聲。

    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屍體漫山遍野。

    暗紅色的血漿溼潤着大地,與低窪處彙集成一個個暗黑紅色的小塘,像黑紅色的寶石,點綴着這殺戮後的戰場。

    戰場的邊緣處,突然一隻手從一匹倒斃的馬腹中伸了出來,接着又一隻手,兩隻手扒拉着,一顆血淋淋的腦袋慢慢的伸了出來。

    他慢慢蠕動着,喫力的一點一點的把身體從馬肚子中拖了出來,兩手撐地,想要站立起來,還沒等他直起腰,一個搖晃又摔落在一片血窪中,昏了過去。

    風停了,卻又下起了雨,雨水沖刷着大地,將暗黑紅色的大地漸漸洗出了一點紅色的痕跡。

    血窪中的人好像是被冰涼的雨水澆醒了,他在血窪中蠕動着,緩慢的坐了起來。

    兩手抹過頭頂,沒有一根頭髮,雨水打在黑紅的頭皮上,向四下裏流落,在他的臉上,後腦勺上流出一條條紅色的水跡,像一個個猙獰傷口。

    他的雙手向下抹過臉頰,又在雙眼處多擦摸了幾下,睜開了雙眼,看着眼前的一切,接着脖子緩緩轉動,向左右來回的看了一眼後,又一次向後倒去,再一次昏了過去。

    昏厥中,像是進入了夢裏一樣,衆多紛亂零散的記憶在夢境裏出現,一個孔武有力的甲冑滿身的男人,雙手按在肩膀上對他訴說着,手上還用力的搖晃着。

    一晃,又是一個着裝華麗的貴婦,手持長劍橫過頸項,眼睛定定的看着他,充滿了慈祥和溺愛的眼光,美麗的臉龐掛滿着笑容,一拉手臂,一抹血光噴濺而起,整個天地被血色染紅。

    一隻手奮力的向前伸出,“娘”,一聲悽慘的叫聲,在夢境中響起,“娘”,昏迷中的人,嘴裏也發出來輕輕的一聲,人沒醒,還在昏迷中。

    夢,很長,夢中一個身着長袍,羽扇綸巾,長鬚飄飄,仙人一樣的儒生給他講解兵法,韜略,計謀,籌算。

    又一個身披鎏金甲,頭插孔雀翎,大眼隆鼻,霸氣無雙的武將,手持方天畫戟給他講解如何打熬氣力,如何氣灌周身打出最強一擊。

    武將無招式,最強大的武力就是,氣力奔涌如龍,出手快若電閃,唯力不敗,唯快不破。

    冰冷的雨水再一次澆醒了昏迷的人,他再一次緩慢坐起,雙手按在血泊中站立起來。

    映入眼簾的戰場充滿了悲愴,他環顧四周,很多人的屍體,層層疊疊,很多馬的屍體橫七豎八,他脫身的那匹馬屍身上,一個人仰面躺倒在那裏。

    他知道,那是護送他的護衛,最忠心的死侍。

    看來就是這個死侍在知道逃脫不了的時候,殺了戰馬把他裝入了馬腹中,然後自己用身體遮擋住馬腹的裂口。

    外面層層疊疊的穿着同樣服飾的屍體,爲了給這個死侍贏得時間,沒有退後一步,他們用生命讓他逃過了一劫。

    也虧他年齡尚小,身材不大,畢竟他才一個剛滿十歲的半大孩子,也只是因爲生活優渥,比尋常百姓家的孩子喫得好,睡得好,個頭比那些喫不飽穿不暖的孩子略高一些罷了。

    他摸了摸掛在脖子上的一顆狼牙,這是一頭狼王的獠牙,是兩年前他和父親一起狩獵時遇到的一頭狼王。

    父親用了三日的時間,率領死侍一番苦鬥才獵獲而得,上面刻有兩個古篆字“初一”。

    父親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記住,以後你不能對人說出你的姓氏和名字,你生在初一,以後你就叫初一”。

    初一低頭看了看身上滿身血跡斑斑的衣褲,短打衣緊口袖,緊口褲,不是平日裏的袍服,他又摸了摸光禿禿的頭,秀麗的黑髮一絲也無。

    初一突然醒悟過來,現在還沒脫離危險,必須馬上離開戰場,不然等敵人的後續援兵到來,就是死路一條了。

    他趕緊伸手摸向馬鞍後的包裹,裏面有他最心愛的短劍,拿上短劍,初一腳步踉蹌的向遠處的樹林跑去。

    初一踉蹌的跑進樹林,身體靠在一棵大樹根下。

    猛烈的喘息似乎都帶不進一絲的空氣,整個胸腔傳來一陣陣炸裂般的疼痛,最後的一絲力氣也在喘息中慢慢流失。

    眼前開始出現了許多閃亮的星點,初一知道,自己很可能會在接下來的任何時間裏再次暈倒。

    他轉頭看見身邊不遠處一個不知道深淺的坑洞,一咬牙,朝着坑洞滾了過去,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大雨沖刷掉了一切,包括初一逃進樹林的痕跡和他身上一路滴落的血跡。

    百十匹奔馬從遠及近,這是敵人的援軍斥候,他們在戰場上飛奔而過,然後又在戰場的邊緣來來回回。

    十數匹脫離大隊,向樹林奔馳而來,在樹林的邊緣揮舞着武器,嘴裏“喲呵,喲呵”的吆喝着,然後插好刀劍,拿出弓箭,向着樹林瞎胡亂的射着,幾輪以後,放好弓箭,拿出刀劍,又朝着大部隊奔馳而去。

    畢竟他們現在是勝利者,所以也就沒有繼續深入樹林探查。一番查探以後,斥候分出幾人朝來路而回,告知後援大軍情況,餘下的繼續向前路奔去。

    雨依然在下着,有變小的跡象,腹中的飢餓和雨水的冰涼再次喚醒了初一。

    身上因爲雨水的沖洗,血腥氣已經幾乎不可聞了,但是因爲浸了血,黏糊糊的沾在身上讓初一異常的難受。

    畢竟雖然從小跟隨父親習武,但是怎麼都是錦衣玉食,除了練武站樁之類的,也就沒喫過什麼大苦。

    初一慢慢的爬到坑洞邊,微微探出頭觀察着周圍,坑洞不深,但是不走近面前,也是很不容易發現的。

    外面靜悄悄的,好像什麼都沒有,天色已經開始變暗了,看來要不了多久,天就會黑了。

    初一身上微微的發着抖,有點冷,這是氣溫下降和肚裏沒食兒造成的,初一知道要是再不喫點東西,補充身體裏的熱量,估計自己就算不死,也會因爲熱量降低生病的。

    但是,這戰場邊,樹林裏,哪能有什麼喫的呢?

    初一開始發愁,想不出什麼辦法來。要不然再往樹林裏面走走,再離戰場遠點,也會安全一些,說不定還能找到點什麼喫的,比如野兔,山雞之類的,初一這樣想到。

    初一慢慢爬出坑洞,彎着腰,弓着背,藉着昏暗的光亮向樹林深處慢慢的移動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