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拓也連忙回過神來，腦子裏莫名想起那雙暴戾亢奮的眼睛，下意識用手擋住了臉。
這個人是…高木大攸…
高木大攸也沒有靠近他，就這麼站在門口，直勾勾得盯着他，眼光明暗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時間過了十幾秒…
老闆端着一個托盤來到荒村拓也的桌子旁，打破了沉默的氣氛。
“客人，這是您要的雞唐揚烏龍麪套餐，請慢用。”
“多謝。”荒村拓也接過托盤，放在桌面上。鄤
“不用客氣，等會兒要是還有什麼需要的話請隨時呼喚我。”老闆對他彎了一下腰，腳步開始往後，轉而走到了高木大攸跟前，“請問這位先生想要喫點什麼呢？”
高木大攸終於把注意力從荒村拓也身上移開，連菜單都沒問一下，用如鐵板在地面上剮蹭一般低啞的聲音回答道：“請給我來一份你們店裏最便宜的套餐。”
“好的。”老闆拿起廚臺上的菜單，“最便宜的套餐是…鐵板煎鯖魚套餐，價格是2000日元，米飯是可以無限續的。”
“好，就這個吧。”高木大攸說着，拉開黑色斜挎包，在裏面一頓翻找，“請稍等一下，我的錢包放得比較裏面。”
由於現在並不是飲食高峯期，老闆也不急，耐心得等待着。
“我來付吧。”
隨着一道清越悠揚的男聲響起，一隻指骨分明、拿着兩張1000日元紙幣的大手伸了過來。鄤
是荒村拓也。
高木大攸翻找的動作一頓，擡起頭深深得望着他。
“他是我的同學。”荒村拓也把錢放進老闆手裏，接着轉頭面向高木大攸，“高木同學，好久不見。”
高木大攸半眯着眼睛，緩緩點了一下頭，“嗯…荒村同學好久不見…”
老闆收錢走後，荒村拓也回到了角落的那個位置，高木大攸就在他旁邊的位置坐下。
接下來，兩人就好像完全不認識一樣，互不言語，氣氛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等老闆把高木大攸的飯菜端到桌子上時，他終於首先出聲，向荒村拓也問出了一個問題：“我還記得，半年前，荒村同學就在燒鳥店請我喫過一頓飯…荒村同學還記得嗎？”鄤
“嗯…”荒村拓也低聲應了一聲，“記得。”
他當然記得，高木大攸就是在那頓飯上向自己透露了母親去世的消息，後面還…總之，他還從來沒有喫過如此驚險的飯，要不是他眼尖，很有可能就會命喪黃泉了。
“我很感謝荒村同學那個時候能夠請我喫飯。”高木大攸從筷子筒裏抽出一雙筷子，“我那個時候全身上下就只剩下兩萬日元不到了…要是付了那頓飯的錢，我可能連第二天的早飯都不知道該怎麼解決了…”
“嗯…”荒村拓也不知該如何迴應，只能轉移話題，“高木同學這半年來過得怎麼樣？”
“還算過得去。”高木大攸夾起一塊煎魚，“我之前工作的那家水果店沒開了，我就把前面租的廢棄倉庫退掉了，在這附近租了一間很便宜的小單間，又在離這個小房間不遠的便利店裏找了一份收銀員的工作，嗯…怎麼說呢…是跟錢打交道的工作…也算是和我在京大學的金融專業對口了吧…哈哈哈…”
高木大攸平靜得喫下一大口飯，隨即臉色突然一變，劇烈得咳嗽起來。鄤
“咳咳…咳咳…”
嘴裏還沒來得及嚥下去的飯也被咳嗽連帶着噴了出來，盡數灑落在桌面上。
荒村拓也微微皺起了眉，“高木同學，你沒事吧？”
高木大攸過了好一會兒才平復好呼吸，對他擺了擺手，“我…我沒事…被嗆到了而已…”
“嗯…”荒村拓也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
高木大攸把桌上的米粒清理乾淨，再次拾起筷子大口喫起了飯。
荒村拓也看着自己手邊的食物，也乾巴巴得吃了幾口。鄤
不曉得怎麼回事…忽然間沒什麼食慾了…
十五分鐘後，高木大攸喫完了最後一口這頓續了兩次的飯。
很奇怪…
荒村拓也心生疑惑。
高木大攸的食量這麼大，爲什麼還是這麼瘦？
收銀員應該也不需要消耗太多的體力，按照他這麼喫，就算是喫不胖的體質，那也不應該瘦成這個樣子…
雙眼凹陷、頭髮乾燥枯黃、皮膚色澤鬆弛…鄤
這分明就是營養不良的狀況…
隨後，荒村拓也又無意間看到了高木大攸衣袖上的點點血跡。
等等…持續性咳嗽、咳中帶血、喫得多卻無法爲身體補充足夠的能量…他好像知道了。
難道是…
荒村拓也心裏有了一個猜測，但是他在靜默了片刻後，還是沒有說出口。
高木大攸在桌子上的抽紙盒裏抽出兩張紙巾，擦了擦嘴巴，而後挎着包站起身，來到荒村拓也的桌前。
荒村拓也放下手中的筷子，側目看向他，“高木同學，有什麼事嗎？”鄤
“我想讓荒村同學跟我去一個地方。”高木大攸說道。
“很抱歉。”荒村拓也想了想，還是拒絕了，“我的飯還沒有喫完，可能沒辦法跟你一起去。”
“沒關係。”高木大攸搖了搖頭，“我可以在這裏等你喫完。”
“高木同學工作不急嗎？”
“今天是發薪日，我休假了。”
“還是很抱歉。”荒村拓也再度拒絕，“我喫完飯還要去給我養的兩隻烏鴉買一些食物，實在沒有空。”
“荒村同學，拜託你了。”高木大攸朝他深深得彎下了腰，語氣裏滿是懇求，“我想去公墓看一看媽媽…我身邊沒有朋友…也沒有人願意跟我來往…我不想一個人去，這樣讓媽媽擔心我…所以…拜託了，烏鴉的食物我會解決的…”鄤
荒村拓也眼睛裏閃過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他想起了那個強大而又普通的中年女性，想起了那個在對面自己即將要湮滅的生命時卻仍舊可以笑出來的病人，想起了那個爲了不拖累兒子果斷選擇了死亡的母親…
“呼…”荒村拓也吐出一縷濁氣，從桌子邊上站了起來。
接着，他又轉過身，直面高木大攸，說道：“好，帶我一起去吧，去看一看高木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