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望着面前墓碑上的照片,思緒漸漸從過往那段剛與自己那位好友認識的回憶中抽離出來。

    他揉了一把眼睛,蹲下身把手中的香點燃。

    十年了…

    距離那人離開這個世界已經有十年了…

    將香插進香爐,張揚打開放在一旁的酒瓶。

    嘩啦——

    在墓碑前倒掉一半。

    另一邊留着,拿着一個小杯子坐在地上慢悠悠得喝。

    看着那個被鑲嵌在墓碑上的青年,張揚沒有絮絮叨叨,就這麼沉默不語,靜靜得喝着酒。

    十年前,李燁在超市的頂樓天台上,躺在他的懷裏永遠得閉上了雙眼。

    之後,他在沒有請假的情況下躲在李燁的家裏休息了近一個月。

    當醫院的人們再次看到他時,他臉上常掛着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見,眼神間取而代之的也是近乎於冷漠的理性。

    這同事們想起了一個人——剛去世不久的小李醫生。

    …

    回到家,張揚還沒來得及脫下身上的外套,便聽到了坐在客廳看電視的妻子的抱怨。

    “今天我妹妹結婚你都沒去,你知不知我一個人呆在那裏有多尷尬?哼…這日子你還想不想過了?”

    張揚皺起了眉頭,但終歸還是沒有和妻子去爭吵。

    自己與其結婚說白了只是爲了應付家裏的催促,本質上並沒有太多感情,他對妻子很尊重,但沒有愛。

    這些年來自己對她也少有關心,對方偶爾抱怨一下鬧鬧情緒、說些尖酸刻薄的話也很正常。

    換好拖鞋,張揚一言不發得準備回房間。

    “等一下。”妻子攔住了他的去處。

    “有什麼事?”張揚不鹹不淡得問道。

    “媽今天來過。”

    “那她人呢?”

    “她跟我交代了點事就回去了。”

    “什麼事?”

    “孩子的事,已經拖了好幾年了。”

    “…”張揚揉了揉眉心,“媽她年紀大了,這事她哪年不嘮叨?別太放在心上,你都四十歲了,還要孩子,你覺得安全嗎?”

    啪!

    突然一聲巨響,擺在一旁桌子上的照片被掀翻在地,用來裱框的玻璃被摔得支離破碎。

    照片裏,兩名身穿白大褂的男子坐在花壇上,一個笑得開懷爽朗,一個擺着一張沒有表情的撲克臉。

    “張揚!”妻子怒氣衝衝得指着自己的丈夫,將她多年來積累的怨氣發泄了出來,“你想過沒有?不要孩子的話,等我們老了,誰來照顧?而且伱們老張家就你一個兒子!結婚快十年了都沒個孩子,你知道別人怎麼看我的嗎!”

    張揚沒有回話,只淡淡得看了她一眼,蹲下身撿起了那張照片。

    照片裏那個面無表情的男人,眉目間透露着一抹疲倦。

    “唉…”張揚嘆了口氣。

    或許,那個時候的他就已經在硬撐了吧?自己終歸沒能成爲救贖他的那個人…

    小心翼翼得將照片收起來,張揚不由得想起了躲在公墓遠遠望着自己的那兩個人。

    自己爲什麼不要孩子呢?

    被一對並不相愛的父母生育出世,這對孩子來說,根本就是災難。

    他與妻子的關係註定不會融洽,那麼他認爲就算爲了孩子考慮,這件事也不能應下來。

    被父母傷害的例子,他身上已經有一個了…

    多年來的負面情緒積攢,已然到了爆發的時候,平常雖言語尖銳但從未發過脾氣的妻子這一次並未像往常那般輕易得放過張揚,她語氣激動且悲憤,細數着他作爲丈夫這些年來的失職與冷漠。

    “張揚,我問你,我究竟哪點對不起你?我捫心自問,這些年來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爲你考慮…”

    “知道你忙,結婚後我爲了照顧你媽主動辭掉了工作,你知不知道我那會馬上就要升職了?”

    “還有度蜜月那段時間,你表現得興致缺缺也就算了,可你中間接了個醫院的電話就把我一個人丟在國外…”

    “給你打電話發信息你也總是沒有回信,問你你就說太忙沒時間看手機…”

    “張揚…”妻子捂着臉蹲在了地上,淚水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每天除了晚上睡覺我都看不到你人…就算休息在家你寧願躲在書房看資料也不願意和我多說一句話…在你眼裏我到底是什麼…”

    人的婚姻與愛情因爲平淡、倦怠等因素,一般到了第七年進入一個危險期,這被稱之爲“七年之癢”。

    可她跟張揚的婚姻並不存在所謂的“七年之癢”,因爲從第一開始這段關係就已經搖搖欲墜,就像是沒有打下地基的摩天大廈,只需要一場小小的意外,便會轟然倒塌。

    沒錯,張揚對她很尊重,可是他對這段婚姻並不尊重。

    張揚望着失聲痛哭的妻子,依舊保持着沉默。

    曾自詡“交際小王子”的他本來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將妻子哄開心,可自從李燁走後,他就再也沒有心思去顧及經營所謂的人際關係了,就連最爲親密的妻子也是如此。

    妻子哭了許久,這才止住眼淚,平復好急促的呼吸。

    “今天…是李燁的祭日,對吧?”

    她的聲音中還帶着些許哽咽和沙啞。

    “嗯。”張揚點頭承認,“今天我去了公墓給他掃墓。”

    “我記得…他走了有十年了吧?”

    “沒錯…”

    妻子擦乾臉頰上的淚水,接着好像剛纔的爭吵壓根沒有發生過一樣,好似閒聊般說道:“跟我講講你們的事吧。”

    “葉子啊…”張揚黯淡無光的雙眼忽然出現了點點光亮,“我跟他是在大學認識的,我們的相遇挺有戲劇性,那時候…後來…”

    他不記得講了多久,也不記得講了多少,但他記得,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講過這麼多、這麼久的話了…

    等張揚講完,妻子深呼了一口氣,上前一步,摟住了他的脖子。

    張揚有着無所適從,正當他要掙脫時——

    “張揚,我很愛你,儘管你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我也能理解你,可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妻子話語間的疲態與無力暴露無遺。

    張揚停下了動作。

    “我們…離婚吧。”

    隨着妻子提出的要求,這段畸形的婚姻迎來了結束。

    張揚對此也沒有感到有任何不甘亦或者是遺憾,他只覺得,自己這些年來對妻子多有虧欠,離婚對對方來說也算是解脫。

    他只希望,從自己的身邊離開後,妻子能夠一切順利。

    而他,抱着那些珍貴的回憶沉溺在過去,也沒什麼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