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乾聽聞後一點都不意外,有才氣的人都很高傲,你要大張旗鼓的舔着臉去和好,只能喫屁。
時間一點點過去,直到午膳之後,孫乾沒有去請常蓮的動靜。
難道陛下只是隨口一說?
趙公公暗自琢磨,他早就和司鑰庫打過招呼,準備陛下需要的請罪師禮。
一同琢磨的還有常蓮的弟子和親朋好友,都在等着看帝王請罪。
然而,又是一個下午過去,常蓮在房中打碎了一盞茶,還沒等到孫乾的旨意。
用過晚膳後,孫乾將趙公公喚進御書房,半個時辰後又擺駕了陳妃娘娘的保陽宮。
看來乾帝改變了心意,常府中各人無不失望,暗罵孫乾昏君。
天色黑沉下來,雪飛風冷,位於京都南面的三槐街不比其他地方的入夜繁華,安靜而自持。
因爲這條街道住過一位歷史文豪,被世人稱爲三槐先生,所以叫三槐街。
從此,這條街道只有書香世家纔有資格住下。就連出門辦事的小書童,都是斯文有禮,穩重自持的。
不然,會丟了主人家的風範,惹人笑話。
孫乾坐在馬車裏,聽着趙公公低聲介紹三槐街,心中嘖嘖暗歎,這就是人以類聚。
他出宮了!
此刻正坐在馬車裏第一次出宮!
爲了避人耳目,他明面上擺駕保陽宮,實際上卻是暗中出宮前往常府。
曹傍帶着所有的羽林暗衛,穿着便服散落在三槐街各處,形成密不透風的網,保護孫乾。
孫乾穿着低調奢華的便服,到了常府門前,趙公公打着燈籠去和常府的看門人說話。
孫乾一邊等一邊打量常府,整個門府前古樸陳舊,看起來並不起眼。
但就是這麼一個古舊的府邸,沒有底氣的人,連靠近都會覺得自行慚穢。
他剛看完,就聽見趙公公提着嗓門,帶上一些怒氣斥責看門人。
那些人不認識趙公公這等深宮管事,便把孫乾當做普通人拒之門外。
孫乾面上微微一笑,喚道:
“趙公公。”
趙公公吞了怒氣,忙跟到孫乾面前,壓低嗓音:
“陛下,他們這羣狗看不到天。”
孫乾摸了摸身上,將自己一個日常掛着的玉佩遞給趙公公:
“不過幾只螻蟻,不值得生氣。”
趙公公再次登門,將那尊貴無比、繫着明黃穗子的玉佩,用自己的絲帕裹着,遞給看門人。
看門人疑惑接了,趙公公忍不住呵斥:
“仔細!莫用你們的髒手碰着!”
那看門人一見明黃,心神俱驚,不敢怠慢的進入府中呈給常蓮。
孫乾待了片刻,正打量門檐下一對別緻燈籠,常府的大門快速敞開了!
一個鶴髮童顏、身着素袍的老者率領下人快步走來。
他就是常蓮,乍然間驚見孫乾的玉佩,頓時連襪子都忘了穿,只着黑靴匆匆迎接乾帝親臨!
孫乾踏入常府,一把托起想跪地接駕的常蓮,低聲說道:
“老師,我也是偷溜出來的,不能讓人得知,快帶我進府再說。”
常蓮心中一驚,忙站直了身體,命人關上大門,帶孫乾進入中堂。
常蓮自然知道前不久的祭祀刺殺案!他沒想到孫乾會冒着風險找過來!心中頓時複雜不已。
孫乾落座中堂,婢女上了熱茶,常蓮又要跪,他再次托起常蓮雙臂:
“老師,以前是學生不知事,現在悔悟。思前想後,唯有親自向老師來認錯。”
常蓮心中一熱,嘆息:
“陛下,不管我們之間如何,您不該冒着風險出宮,若是出了什麼意外,叫老夫如何承擔得起!”
孫乾看着他的白髮,暗罵以前的乾帝不懂事,折騰老師敗壞社會風氣。
兩人重新落座,孫乾喝了一口茶:
“老師近來可好?”
常蓮淡淡應了一聲,從乍見孫乾的錯愕轉爲平淡。
孫乾笑了笑,只是喝茶,氣氛逐漸凝僵,常蓮在他面前一拱手:
“陛下,請回宮吧,您在這裏不安全。”
這是下逐客令呢,看來這老師實在生氣的很,和他無話可說。
孫乾估摸着自己要不是帝王,一定會被常蓮揮着掃帚趕出門。
他站起來,走近常蓮,突然提高嗓音:
“老師,學生曾近小人、遠賢臣,是極大的過錯。不過,學生問老師一句,老師可有過錯!?”
常蓮聞言氣笑了,乾帝竟然把責任往他身上推?!
孫乾不待他開口,接了一句:
“教不嚴、師之惰。”
常蓮只覺一股血衝大腦,他忍不住厲聲:
“陛下!今夜您是來問罪老夫的嗎?!”
孫乾不語,常蓮開始斥責他,歷數他的荒唐往事,最後結論乾帝的昏庸無能,導致大慶如今內憂外患!
孫乾一字不落的聽着,不出一點聲打斷。常蓮說得氣憤難當,一拍向身邊的茶桌。
茶盞的瓷蓋一跳,常蓮才驚覺自己又一次說上頭了!
他閉緊嘴巴,等孫乾勃然大怒,然而孫乾竟然朝他拱手,施了一禮。
常蓮猛然一怔,怒氣頓時凝固於胸,這久違的師禮,他有多久沒在乾帝身上見過了!?
常蓮鼻腔一酸,一股委屈、欣慰、感慨洶涌而至。
孫乾有心待他發泄完怒氣,纔開口道:
“老師,往日學生犯下大錯,今已悔悟。本想早早向老師賠禮道歉,但魏鷹一黨不除,學生有何顏面見到老師?”
他一副乖乖認錯的模樣,語氣裏越發真誠:
“現在朝堂已清,學生必勤儉治國、牢記老師教誨,重振大慶!”
孫乾這一激一鬨,惹得常蓮心中跌宕起伏,他長嘆一聲,呆呆坐回椅中。
良久,孫乾聽他說道:
“老夫雖然深居簡出,但陛下所做的事,都一一耳聞,實在欣慰不已。”
孫乾做了很多,何止扳倒魏鷹一黨,還遣散後宮、撤了丞相位、重洗軍機處、設王恭廠等等。
現在還要設立學子堂和督察院!
雖然常蓮暫時看不到結果,但他看到大慶在孫乾手中,有了清明的開端!
孫乾聽常蓮說了欣慰一詞,面上帶上笑容。但常蓮接下來的一句話,卻讓他嚇了一跳。
常蓮緊盯着他的神情,緩緩說道:
“陛下與從前,判若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