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魏卿 >第一百零六章 似水流年、雲中飛鳶
    這些時日,皇帝一下早朝,便一定會跑去去永壽宮,探望自己的祖母卞太后。

    將厚重的十二章紋朝服卸下來之後的曹叡,頓時覺得渾身輕鬆了不少,此時此刻,身着常服的他,甚至有着一種錯覺,自己只不過是洛陽某家權貴的少子,正在自家的後園漫步。

    曹叡記得,自己還很小很小的時候,祖父武皇帝曹操、還有祖母卞氏,都非常非常喜歡自己這個孫兒。

    那時的祖父,尚且還不是魏王,自己四歲那年,祖父剛剛被漢獻帝尊奉爲丞相不久,那一年,祖父打了一場大敗仗,後來,自己長大了之後,才明白那場讓祖父整日都悶悶不樂的大戰,就是傳說中的赤壁之戰。

    也就是在那一年,自己的小叔,也就是祖父最喜歡的兒子,曹倉舒【曹衝】病逝了。祖父每日都很嚴厲,總是把父親罵的體無完膚。但每次見到自己時,祖父卻都是和藹無比的。那時的爺爺,時常懷抱着自己,笑着說道:“有了這個小孫孫,我們曹家,至少可以守得住三代基業啦。”

    他還記得,小時候,地方進貢上來的各種珍奇寶物、以及許多好喫的美味佳餚,雖然祖父嚴令曹家子弟需節儉,祖母卻還總是把這些偷偷留給他,所以兒時每次去看望祖母時,他都可以喫到好多好多平日裏見不到的好喫的。

    童年的他,是幸福的,有翁翁和祖母的愛,還有父親、母親的關懷。如今的他,雖已是九五至尊,但當年的一切都變了,母后慘死,父親與自己也漸漸父子離心,而自己的身邊,也沒有幾個知心的人了。

    不多時,曹叡已經走到了卞太后的永壽宮。

    “皇兄,你終於來啦!”

    曹叡剛一進殿,便聽到了自己妹妹東鄉公主曹綾的聲音。他笑着道:

    “早知道有你在此處嘰嘰喳喳,我就不用瞎操心祖母太后一個人悶得慌了。”

    【注1:東鄉公主乃是曹叡同母親妹,生卒年及姓名不詳,此處加以虛構。】

    曹綾正是豆蔻年紀,又性格調皮,見兄長調笑,絲毫不懼兄長的皇帝身份,拌了個極其搞怪的鬼臉,成功逗笑了原本不苟言笑的曹叡。

    “皇祖母,孫兒看您氣色好多了,那位李姑娘,果然是名不虛傳、醫術非凡。”

    在自己的祖母面前,曹叡沒有一絲一毫的帝王架勢,此時此刻,他就只是一個乖巧懂事的孫兒而已。

    “叡兒,這兩日你諸事繁雜,總是來去匆匆的,祖母總是盼着你來呢,這兩日啊,祖母總是夢到你小的時候的模樣,結果一覺醒來啊,總是發現,我的叡兒原來已經長的這麼大了。”

    卞太后看起來樂呵呵的,笑個不停,過了一會,老人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她緩緩地抓起了曹叡的手,語重心長的對孫兒講道:

    “叡兒,有些事,你要想開,這人吶,老了,也就開始衰敗了,就像一株花一樣,它到了凋落的時候,即便你給它施再多的花肥,幫它除再多的蟲,也無法延長它的花期。人,又何嘗不是如此呢,倘若有一天,我壽終正寢了,叡兒切記,絕不可遷怒於醫者。”

    “皇祖母的話,叡兒記下了。”曹叡握着老人的手,難得的溫暖一笑。這種笑容,是他少年時,母后尚在世時,他經常展露出來的那種笑容。

    剛剛爲太后施針奉藥、侍奉在一旁的李惠姑明白,卞太后所言非虛,就算再高的醫術,終究也無法延長人的天壽,正如草木零落一般,乃是天數,不可違背。她也明白,卞太后這是在爲自己這個齊地來的平民醫女鋪設後路,不讓天子某一天遷怒到自己的身上。

    “玄兒、還有羲兒那兩個孩子呢,自從他們兩個離開京城到現在,已經有好幾個月,沒有來永壽宮看哀家啦。哀家還真的有點想他們了。”

    “羲弟他,此刻想必正在與昭伯【曹爽】值班守衛宮城。至於夏侯泰初,這小子一向不愛受約束,朕的散騎侍郎、散騎常侍裏面,他可是來宮城次數最少的那一個啦。”

    一想起這兩個性格極強的堂、表兄弟,曹叡不禁無奈的搖了搖頭。

    “哈哈哈哈……”卞太后聽了這話,忍俊不禁,笑着說道:“叡兒,你的堂表兄弟中,玄兒看似性子沉穩,可是其實呀,就屬這小子性子最野、最任性了,如今他已到了弱冠之年,是時候,該給他說一門親事的啦,這樣也能讓他約束一些,不至於整日過於鋒芒畢露。”

    “皇祖母,您放心吧,他們兩個的婚事,叡兒會上心的。”

    曹叡明白,祖母她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她是想在自己大限之前,看着自己的幾個孫兒、外孫,都能夠找到自己的歸屬。自己作爲先帝嫡子子,早在束髮之年便已成婚,昭伯【曹爽】他身爲大將軍的嫡長子,年前也已經與漢室公主劉氏成婚。如今,也就剩下羲弟與泰初他們了。曹叡心想,如果在祖母太后薨逝之前,了卻她的一樁心願,也算是自己盡了孝道了。慮及祖母病情,曹叡心中不禁感到一陣難過。

    卞太后一想到開心事,便樂呵呵的笑個不停,而東鄉公主曹綾聽到祖母與兄長提及了夏侯玄,臉上也略顯紅暈,她至今都記得,八年前,也就是父皇的黃初三年那一年,那個在父皇面前力爭爲益壽亭侯於家延續家祚爵位、絲毫不懼、侃侃而談的少年。她清楚的記得,那年的夏侯玄,是除了哥哥以外,唯一一個讓自己感到驚佩的少年。

    李惠姑聽了卞太后與皇帝這些話以後,倒是顯得有些魂不守舍,她低頭不語,只是一直專心致志的在袖中玩弄着自己的指甲,似是在想着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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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西北角的城郭之上,身爲武衛軍副將的曹羲,此刻正身披着一副黑色袖筒領盆鎧甲,腰懸軍中制式環首刀,他並未戴頭盔,而是將軍頭胄夾在臂下腰間。此刻,他正眺望着遠處由三座小城連接起來的金墉城。

    他記得,四年前堂兄曹叡登基以後,仿效祖父武皇帝曹操在鄴城西北部築銅雀、金虎、冰井“三臺”的經驗,也在洛陽城的西北角築起了這雄壯堅固的金鏞城。

    此金鏞城,南北長約二里,東西約半里,分爲南北中三部,三部之間各有門道相通,呼應方便。

    實際上,這更是一座拱衛京城的軍事城堡,由於其北依邙山,地勢高亢,下可俯瞰洛陽全城,上可扼守都城六門,因此,這金墉城也被禁軍將士們稱爲“洛陽壘”。出於兵事防衛之需,皇帝陛下還在洛陽城的西北城牆外壁和金鏞城的外壁之間,建構了許多墩臺。這種建造壘壁的方法,對後世的城制建造來說,也可謂是一大創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