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友良家門口,擠滿了來看熱鬧的人。
譚今賀和譚學松,跟木偶似的,任由周開蓮往他們的胸前掛上大紅花,一臉的生無可戀。
宋子瑤本來站在一旁看戲,誰料周開蓮接着就拿着剩下的一朵大紅花朝她走來了。
“......”
三個傻憨憨站在一塊,像是櫥櫃裏的展覽品。
瞧,這是新鮮出爐的大學生。
譚友良、周開蓮、譚友平三人,則紅光滿面地接受着大家的應承和祝賀。
餘秀和譚今海想湊過去也聽上幾句奉承話,都擠不過去。
這場高考,譚家無疑是最大贏家。
熱鬧了一個上午,鑼鼓隊就要離開了。
譚友良十分捨不得,眼看還不斷有人湊過來看熱鬧,他便請鑼鼓隊再敲個一下午。
大不了再多給錢就是了,還管一頓中午飯。
誰知鑼鼓隊的隊長道:“那不行啊,我們接着還要去陶家呢。咱們一開始說好的就是半天,你要想整天,就該早說。”
說完,隊長就吆喝着鑼鼓隊吹吹打打地往陶家趕場子去了。
譚友良眼睜睜地看着鑼鼓隊走了。
譚今賀等三人卻是長舒了一口氣,將身上的大紅花給取了下來。
終於解脫了。
對陶家來說,王一光考上大學是喜憂參半。
在上年八月,陶春妮就生下了一個閨女,陶家喜得不止辦了滿月,還辦了百日。
王一光要考大學的時候,陶會計夫妻都不怎麼樂意,只有陶春妮支持。
不過考上之後,陶會計倒是也很高興。
女婿半個兒,王一光考上大學也算是給陶家爭了光。
但高興歸高興,心中的憂慮卻沒減半分,甚至更甚。
王一光考上大學要回城了,陶春妮怎麼辦?
古往今來,陳世美的例子可不少。
這件事像是一塊大石頭,壓在陶會計夫妻的心頭。
不過好在,王一光似是看出了老丈人和丈母孃的心事,主動找到二人提起此事。
“爸,媽,首先我得先向你們保證,我是肯定會把春妮和閨女都帶進城的,不會拋棄她們。”
陶會計和老伴對視一眼,又都看向王一光,等待着他接下來的話。
“不過,閨女還小,如果現在就跟着進城的話,有些問題是沒法解決的。”
眼看陶會計夫妻着急了,王一光立馬道:“我不是推脫,而是現實的情況的確太難了,您且聽我細說。”
“第一就是住宿,我家裏父母兩個,我是老大,底下還有兩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一家子擠在兩間小屋裏,加起來也沒有二十平。”
“我二弟今年上半年結婚,都是硬擠出來的一點空,爲此我小妹都睡到了過道上,兩口子大箱子拼着,晚上做牀,白天就收起來。”
“春妮去了,連過道都沒得睡了,更不用說她還帶着孩子。”
陶家兩口子着實不太清楚王一光的情況,還以爲城裏的雙職工家庭,怎麼着日子也能過得很舒服,沒想到住的房子這麼小。
陶會計沒有表態,問道:“還有呢?”
王一光繼續道:
“還有戶口問題,春妮沒有城市戶口,沒法領供應糧,更沒法找工作。事到如今我也不怕您二老知道了,我媽當初其實並不同意我在鄉下結婚,對春妮......”
“春妮要是就這麼去了我家,日子肯定不會好過的。”
陶會計的臉色嚴肅極了,目光緊緊地盯着王一光。
王一光見此,並沒有退縮。
“爸,我不想騙您,這些問題是客觀存在的,並且以我目前的能力,還沒有很好的辦法去解決。”
“我當然可以不管不顧地帶着春妮和閨女回家,我父母再如何,也肯定不會將她們趕出家門。但是,我得爲春妮接下來的日子考慮,我在學校是眼不見心不煩,但她在家就得時時刻刻面對我的家裏人。”
王一光的神色坦然,毫不心虛地跟陶會計對視着。
陶會計媳婦道:“你說暫時,要暫時到什麼時候去?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
“最多一年時間!”王一光解釋道:“我三弟下半年轉正式工,轉了後就可以申請廠裏的集體宿舍,他搬出家,小妹跟我父母住一屋,春妮就能睡過道了。”
“而且,到時候我也應該攢了點錢,每個月給我媽一些伙食費,她跟孩子就算沒戶口,也能挺起腰桿生活。”
倒處處是在爲陶春妮和孩子考慮。
陶會計夫妻聽了,神色終於鬆動了一些。
此時,陶春妮抱着孩子出來了。
“我同意這個法子,不就是晚一年進城嘛,沒什麼大不了的!”陶春妮看着王一光道:“你好好去上學,我跟丫丫等着你來接我們。”
見陶春妮願意,陶會計夫妻就更沒話說了。
其實陶春妮能帶着孩子在鄉下,有孃家幫忙照看着倒是更好一些。
一年時間也不長,眨眼就過去了。隊上還有人在工地一待就是大半年的呢,跟婆娘不睡一個被窩,兩口子還不是過得好好的。
最關鍵的是,王一光真的能像他說的那樣,一年後來接陶春妮母女。
不過平日裏王一光對陶春妮母女倒是很上心,瞧着是有感情的。
在王一光指天發誓地保證一通後,陶會計夫妻才徹底放下心。
解決了女兒的問題,女婿考上大學的喜悅,纔算是能夠毫無顧忌地釋放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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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子瑤得知陶春妮暫時不跟着進城的消息,立馬就表示不妥。
“你跟王一光剛結婚就懷孕,沒怎麼同房吧?生完孩子也才半年,肯定同房也很少對不對?”
陶春妮不料宋子瑤說的是這個,結結巴巴地道:“對、對啊......”
宋子瑤恨鐵不成鋼道:“那你怎麼能在這個時候兩地分居呢?很危險的!”
陶春妮明白了宋子瑤的意思後,弱弱道:“可是我......可是他說的那些也很對啊。”
宋子瑤道:
“其實在我看來,王一光說的問題都不算嚴重。他家再小,打地鋪總是行的吧?廠子裏還有集中供暖,冬天也不冷。”
“至於你跟他家的矛盾,這個總是存在的,你以爲一年後再去就沒有矛盾了嗎?他媽該不喜歡你,還是照樣不喜歡你的。”
“再說伙食費的問題,你不是上過班嗎?總有一點積蓄的吧?暫時這個伙食費就你自己出唄,還能堵住他媽的嘴。”
“等到過幾年,說不定你的戶口問題都能解決,到時候就從他家搬出來自己住。”
宋子瑤頓了下,又補充道:
“不過寄人籬下的日子確實會很不容易......而且我前面說的兩地分居很危險,也只是有這種可能......總之具體的你自己衡量吧,我只是說一下我的看法,你願意參考就參考。”
陶春妮沉默了半晌,然後道:“謝謝你跟我說這些,不過都已經定好了,我還是聽王大哥的吧。”
宋子瑤並不意外這個結果。
自從結婚後,陶春妮的世界就好像只剩下王一光。
初見時那個扛着八印大鐵鍋的颯爽姑娘,早就不見了。
“咿呀~咿呀~”陶春妮懷裏的女兒,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揮舞着小手,十分高興的樣子。
宋子瑤彎下身,捏了捏她的小手,逗道:“丫丫,給姨笑一個。”
小姑娘像是聽懂了,發出了咯咯咯的笑聲,衝散了空氣裏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