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清客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夜宴伏筆
    幾個人說着趙玉吾狀告夏貴瑜的案子,快步來到了北門外,這時大約是酉末時分,城門並未關閉,但巡邏的軍士對進城的民衆查檢很嚴格,胖衙役向守門的軍士亮了亮腰間的錫牌,招呼一聲,便待快步入城,卻被操着浙江口音的軍士攔住,定要挨個仔細查驗,氣得兩個衙役用土話罵娘——

    正爭執之際,城內又有三個衙役跑着過來了,爲首的是黃頭役,見巡守軍士攔着曾漁幾人不放行,怒道:“你們戚總兵都還在酒宴上等着這位曾相公呢,你們竟攔着不讓他去赴宴,該當何罪”

    巡守軍士吃了一驚,一齊望着曾漁問那黃頭役:“他就是那位曾秀才?”看來曾漁在浙軍中名聲不小。

    黃頭役冷哼一聲,不屑作答,只道:“放不放行?不放行我只有去請戚總兵親自來對你們說。”

    巡守軍士哪敢再囉嗦,陪笑道:“原來是曾相公,失敬失敬。”趕緊退到兩邊。

    曾漁看那黃頭役氣忿忿還想教訓閫幾個軍士,便道:“無妨無妨,這山賊作亂的非常時期,嚴守城門防止奸人混入乃是保境安民之舉,諸位辛苦了。”拱拱手往城中大步而行。

    那黃頭役見曾漁這麼說,不好再訓丨斥那些軍卒,而且曾漁走得很快,他只有快步跟上,一邊說道:“府尊和戚總兵問了幾次曾秀才怎麼還沒到,把小人急死了。”又呵斥胖衙役二人不會辦事,請個客人半天請不到,府尊大老爺怪罪下來誰承擔得起

    胖衙役二人哭喪着臉不敢爭辯,因爲黃頭役的脾氣是越爭辯越惱火。

    曾漁道:“黃班頭,這須怪不得他二人,是我與朋友在外面飲酒晚歸,他二人在寒舍等了很久了——對了,黃班頭,戚總兵回城了?”

    黃頭役道:“是,就是午後回城的。”

    曾漁問:“往北逃竄的山賊首領吳平擒獲了沒有?”

    黃頭役道:“這個這個小人就不大清楚了,反正是大獲全勝,廣信府百姓可以放放心心過個安穩年了。”

    曾漁“嗯”了一聲,不再多問什麼。

    一路疾行到府衙,從儀門進去,經大堂左邊的側巷,來到林知府居家的廨舍,廨舍後面有一座園亭叫留春園,曾漁對留春園並不陌生,上次林知府請僚屬看南戲《琵琶記》他就來過,飾演趙五娘的那個女旦給他留下了的印象頗深,女旦名夏畹,錢塘人氏。

    入夜的留春園景緻大異,過廊、假山、花木,處處掛着彩燈,園中積雪如氈,映着月色和彩燈,流光溢彩,彷彿琉璃世界,東南方那一座二層小樓更是張燈結綵,笙歌吹徹,在冰雪晶瑩、寒月清輝的映照下彷彿瓊樓玉宇、神仙所在。

    樓下有數十雜役忙忙碌碌,可見宴會規模不小,小吏上樓通報,隨即下來請曾漁上去,說府尊和諸位大人等候多時了。

    曾漁上到二樓,只見偌大的樓廳燭火通明,左右兩邊擺了十五張方桌,其中有三桌是專席,就是一人一席,其他十二桌是兩人一席,每張方桌上面都擺着十餘品菜餚,極是豐盛;每張桌子下面都有一個火盆,這種火盆以銅絲編網爲隔,腳可以擱在上面取暖——

    “曾秀才來了,曾秀才來遲了。”

    “罰酒三杯,罰酒三杯。”

    “曾秀才,林府尊和戚將軍過問幾回了,你怎麼纔到”

    七嘴八舌,笑語喧譁,這些賓客大都是廣信府官員,上回搬演《琵琶記》就在場,當然認得曾漁,分宜嚴氏的西席啊,哪個秀才有這樣的幸運

    曾漁團團作揖道:“學生有事回家遲了,聞府尊相召,匆匆趕來,學生陪罪,學生陪罪。”

    “曾生,到這邊來。”

    坐在東頭上首的知府林光祖向曾漁招招手,曾漁走近前,看清西席首座正是江西學道黃國卿,忙不迭見禮,黃學道清瘦依舊,臉色略顯灰敗,神情卻是頗爲歡娛,微笑道:“曾生,先前在考棚大堂我只問你作文情況,卻不知你從分宜回上饒途中遭遇了這般兇險。”

    林知府嘆道:“是啊,曾生此番真可謂是九死一生,難能可貴的是他並不是只顧自己安危,而是利用賊人對他的器重,巧妙周旋,將賊衆引入戚將軍的伏兵圈——曾生,見過戚總兵和金參將。”

    位於西席黃學道座次的兩位體軀雄壯的賓客聞言起身拱手作禮,上首那人含笑道:“此番若非曾秀才奇計誘敵,匪首吳平定會率賊攻桐木關入閩,那時再要剿敵難上十倍,戚某已請徐先生上表爲曾秀才請功。”

    明代總兵無定製,大約相當於從一品、正二品的武官,參將是正三品,論品秩比在座的正四品文官黃學道和林知府高出甚多,但明代武將地位低,武將官階再高也要受文官節制,方纔赴宴就座時,戚繼光不敢居客座首席,硬是讓與黃學道,這時見到一個秀才竟先行起身施禮,讓曾漁感到慚愧,趕緊向戚繼光和金參將鄭重還禮,口稱:“豈敢豈敢,學生何敢居功,此次剿滅山賊,全仗胡部堂、林府尊、戚將軍佈置得當,將士用命,衆志成城,這才蕩滅賊寇,保全了一方百姓,不然學生就會被裹挾去福建,那時定會被誣從賊,有家難回,生不如死啊。”說話時,擡眼打量這位赫赫有名的戚繼光,戚繼光身量中等,偏瘦,容貌別無奇處,只是一雙手比常人略大,指節棱起,象是得了關節炎

    胡宗憲的得力幕僚徐渭就坐在金參將下首,呵呵笑道:“曾朋友不必太謙,你的智勇與你年齡不相稱啊,以籀篆千字文愚弄賊奠於股掌之上,真乃神來之筆,哈哈,真當浮一大白。”說着,自斟自飲,喝了一大杯,又招呼曾漁和他同席。

    曾漁便在徐渭這張方桌的下首坐了,他方纔與袁忠父子已經喝過一場,這時就想隨便應付一下,但那些官員卻不放過他,一個個向他敬酒,他一個小小秀才喧賓奪主,倒成了府衙夜宴的中心人物,作爲主人的知府林光祖卻毫無慍色,捻鬚笑道:“諸位勸酒可莫要灌醉了他,不然京城的嚴侍郎一旦召他進京,本官豈不是要擔責。”

    曾漁錯愕,這話從何說起,嚴世蕃何時說過要召他進京

    一個善於溜鬚拍馬的官員道:“曾秀才能得到嚴侍郎的賞識,固然是自己勤學所致,更是黃學道、林府尊教導有方,我廣信府、江西道就是出才子啊。

    衆賓客紛紛附和,把一個小秀才誇得聖人一般,狂放不羈的徐渭雖然沒說什麼,眼裏卻有譏諷之意,冷眼看曾漁是何態度,得意否?

    曾漁心裏叫苦,這分明是給他打上嚴氏黨羽的烙印了啊,這不行,來日方長,他可不能揹着這麼個烙印過日子,當下朗聲道:“諸位大人過獎,學生才疏學淺,哪裏當得起這些讚譽,學生在分宜道上初遇丁憂回鄉的嚴侍郎時只是一介白丁,還在千辛萬苦趕往宜春補考,落魄潦倒至極,因爲略懂醫術,爲嚴侍郎的一位親戚治了病,這才引起嚴侍郎的注意。諸位大人美其名曰嚴府西席,其實就是兩位嚴公子的伴讀,嚴侍郎的長子體弱多病,正需要學生這麼一個懂點醫術的伴讀,所謂伴讀比僕從也強不到哪裏去。學生爲兩位嚴公子做伴讀數月,又與嚴侍郎嫡出的次子不睦,學生已對嚴侍郎的堂弟嚴二先生說明,明年不再去嚴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