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清客 >第二百一十章 驟起波瀾
    來福咧嘴笑道:“曾少爺,又有人找你,這回不是道士。”

    曾漁被船篷遮住了視線,看不到柳堤上問訊之人,便讓船工緩暫行船,一面向船尾走去,心想:“這聲音有點耳熟,似乎是嚴紹慶的親隨嚴健。”

    只聽那柳堤上的人又問了一句:“曾九鯉公子是在這船上嗎?”

    這又是另外一個人的嗓音了,曾漁聽着也耳熟,只是一時想不起是誰,走到船尾定睛看時,柳堤上兩個人,左那人正是嚴紹慶的心腹嚴健,另一個卻是黃提學的家人黃祿保。

    曾漁趕緊讓船家撐船靠岸,嚴健跳下柳堤近前道:“曾公子,這人自稱是學道衙門的,找曾公子有急事,我家公子就命我帶他來了。”

    曾漁道:“有勞有勞。”心想:“黃祿保自然是奉黃提學之命來尋我的,只不知有何急事?”

    走上柳堤,曾漁向黃祿保拱手道:“黃管事,有何吩咐?”

    秋陽朗照,湖光明媚,黃祿保臉色卻有些陰沉,笑得頗勉強,叉手道:“我家老爺有要緊事見曾公子,曾公子這就隨我去吧,我家老爺肯定等急了。”

    曾漁問:“不知有何急事?”

    黃祿保道:“我一個下人哪裏說得清,曾公子見了我家老爺自然一清二楚。”語氣裏似乎對曾漁有點不滿。

    因爲去年袁州府道試舞弊案,黃祿保與曾漁生了嫌隙,不過曾漁也清楚黃祿保對他怨氣是有,惡意倒不至於,畢竟黃提學很看重他,便道:“那好,我這就去。”向船上的鄭軾、吳春澤幾人說了一聲,就帶了書僮四喜隨黃祿保向東書院大街行去。

    嚴健跟着走了一程,到白馬廟前廣場向曾漁告辭道:“曾先生,那小人先回去了,我家大公子請曾先生有暇一定回友竹居看望他。”

    嚴健往高升巷去了,曾漁朝白馬廟看看,不知那位白袍客還在不在廟裏,應該是早就離開了,那日白袍客的那番話成了他心裏的一個結、一處隱憂——

    黃祿保一路上都是寡言少語,這時催促道:“曾公子快走吧,我家老爺等急了。”

    曾漁雖然很想知道黃提學找他何事,但既然黃祿保諱莫如深,他也就不再多問,等見到了黃提學也就一切瞭然。

    主僕二人跟着黃祿保進到學政衙門,黃提學正與贛南的幾位教授、教諭會談,請曾漁在廨舍小廳暫候,大約過了兩刻時,曾漁才見到黃提學,黃提學面容消瘦,神情抑鬱,開口便道:“曾生,禮部文書下,江西道今科鄉試的副主考不由老朽擔任了。”

    曾漁吃了一驚:“老師,這是何緣故?”

    黃提學苦笑道:“禮部體恤老朽身弱多病,難以勝任繁重的閱卷公務,故另擇他人主持。”

    這顯然是公文門面話,一定另有原因,不然不會違背慣例不讓一省的提學副使做本省的鄉試副主考。

    曾漁小心翼翼問:“老師,此事是否與去年的袁州舞弊案有關?”

    黃提學嘆了口氣道:“這事去年就由按察使司查問過,我也詳細申文有司,原以爲沒事了,不料又被科道官揪出來,所以今科鄉試只能避嫌。”

    曾漁眉頭微皺,若僅僅是因爲不擔任副主考之事,黃提學不會特意召他來,只恐黃提學破格讓他進學之事也在科道官彈劾之列,便問:“老師,是否學生的生員資格也受質疑了?”

    黃提學正視曾漁,注目片刻,點頭道:“南京科道官要求按察司王分守徹查去年江西道進學考試舞弊案,亦提及你的名字——”

    曾漁心頭一凜,種種頭緒紛至沓來:前日白馬廟裏白袍客語含威脅的神態在腦海裏驀然閃現,現在看來,白袍客的那番話並非虛言,確確實實有整他的嚴厲手段,可他一個小小秀才與他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有必要這樣大動干戈來對付他嗎!

    ——這當然是因爲他與分宜嚴氏有那麼一點關係,還有,胡宗憲以軍功獎勵他的八百兩銀子想必也會被倒嚴一黨盯上,因爲胡宗憲是被看作嚴嵩一黨的,倒嚴勢力搜索嚴黨罪證是鉅細不遺,倒不是刻意要打擊他,只是借打擊他來達到攻擊胡宗憲和嚴嵩父子的目的;

    ——還有,與嚴嵩關係密切的陶仲文仙逝後,徐階舉薦的扶乩道士藍道行當寵,陶仲文、邵元節都算是龍虎山正一道派系,而他曾九鯉現在是龍虎山張氏的女婿,狠狠打擊他曾九鯉正可以牽制分宜嚴氏和天師道,這是倒嚴派一石三鳥之計啊!

    ……

    “曾生——”

    黃提學見曾漁默然不語神情抑鬱,便寬慰道:“你也莫要焦慮,你我師生肝膽冰雪俯仰無愧,我當初破格擢取你,是因爲你的好學上進,這有文章爲證,而且一省學政爲國家破格拔取人才不乏先例,何懼他人指責!”

    說到這裏,黃提學有些氣喘,端起茶盞喝了兩口,又道:“昨日我去按察使司向王分守爲你說情,王分守看了你的幾篇八股文,也讚賞你的文才,但王分守說爲了打消南京那幾位科道官的疑慮,要會同本省御史和兩位推官在學署舉行一場針對你一人的考覈,當時我就堅決反對,老朽作爲一省學政,有權決定進學人選,你補考的試卷都經磨勘,完全合格,無緣無故豈能如兒戲一般再加考覈,這是侮辱國家名器,我黃國卿這頂的官帽可以不要,你這生員功名我非保不可!”

    黃提學語氣越說越激憤,說到最後這句,原本蒼白的老臉泛起病態的潮紅,他嚴拒按察使司對曾漁的考覈,除了愛護曾漁之外,更是出於維護提學官的尊嚴,提學官屬於風憲官,不是品行和文章兼優者不能擔任,一省的布政使、按察使、都指揮使這樣的三司長官對提學官亦是禮敬有加,曾漁是黃提學通過補考錄取的,現在按察使司卻要再考覈曾漁,黃提學自感受到羞辱,在黃提學看來,按察使司可以重審袁州舞弊案,卻不能要求考覈曾漁,因爲考覈生員是提學官的職權——

    曾漁心情極爲複雜,既歉疚又憤怒,黃提學耿介有清名,遠離京城做地方學官,與嚴嵩、徐階之爭無涉,大明朝又有哪個當官的敢保證屬下一個個都能秉公守法,屬下出了枉法之事能不徇私一查到底這就是稱職的好官,袁州道試的舞弊案早已查清楚,主謀凌鳳曲和那些作弊考生已經受到懲處,而且道試的重要性遠不能與鄉試和會試相比,問責亦輕,可那些負有糾察百官之責的御史、給事中卻在鄉試將臨之際借這事來向黃提學難,絕對是出於黨爭的私心,爲了是打擊他曾九鯉,堂堂正四品提學副使竟被他這麼個小小秀才連累,這也真是奇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