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天荒的,一貫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謝尋琢,居然有點想逃。
“你衣衫破了,身上也髒了,當然得沐浴了!”林芝已經麻利地將屏風擺好,還拿出了一套玄色外袍掛在上面。
她弄好後回頭,依然是小鹿一樣的純淨笑容:“不然這好看的衣裳誰來穿?沒把你照顧好,珏姐姐要不高興了。”
“這也是戰姑娘吩咐的?”謝尋琢訝異,心裏掠過一絲異樣的情緒。
“當然啦!不過你長得可真高,我踮起腳都夠不到你下巴。”林芝歪着頭苦惱,“不知這衣裳夠不夠長呢?”
謝尋琢這纔回神去看。
他原本以爲是戰珏的。
可仔細一想,她穿的那身雖然也是玄色,但是衣襟、袖口處皆有赤色烈焰花紋,而他眼前這一身,除了玄色還是玄色,可以說是玄而又玄。
正如他目前的處境,玄之又玄。
難道他還在夢中?
“水也熱好了,趕緊進去吧。”
在他走神的片刻,林芝已從屏風後出來,袖口高高挽起,似乎剛試完水溫。
謝尋琢閉眼,復又睜開,人還在原地,眼前還是她的笑臉。
不是這樣醒來的嗎?
當泡在澡桶裏的時候,人還有幾分恍惚。他這是在兩個姑娘的住處,又睡覺又沐浴了?
可不知爲何,每當林芝姑娘看過來時,他總忍不住答應。好像不答應她,就是拒絕這份好意,心裏愧疚難當。
“既來之,則安之。”
六字真言還是管用,謝尋琢慢慢平復了心緒。既然洗都洗了,那就趕在戰姑娘回來前洗完吧,不然那場面
熱氣從頭頂徐徐漫出。
不過,還好沒忘記在屏風處設立結界,因爲林芝姑娘總也忍不住過來,問他洗的怎麼樣,要不要添熱水,甚至還問他要不要加花瓣。
大約是戰姑娘沐浴時,要加花瓣
打住。
謝尋琢停下紛飛的思緒,長舒了一口氣。熱水泡的人軟綿綿的,外面也沒了聲音,他突然感覺到了久違的寧靜。
從虛妄崖離開之後,好像難得有這樣的時候了。出來這一趟,也稱不上多累,但對常年獨自修煉的自己來說,身處人羣中,總是件讓人疲乏的事。
他有點想念寂靜無聲的山林,汩汩流過的泉水還有獨處的怡然。
漸漸的,一股新生靈力帶着令人舒適的涼意開始在他體內四處遊走,將全身經脈都一個個重新打通似的舒服。
謝尋琢默唸心訣,將這股靈力重新聚攏,最終沉于丹田,納入靈根深處。
經過這兩日之事,他的靈力精益了不少。不過從前也沒有這麼快,不知是否和戰姑娘給的傷藥有關係?
正想到此處,林芝的聲音又在屏風外響起:“洗太久會頭暈的,可以出來了,琢公子。”
謝尋琢瞬間清醒過來,一時投入,竟然在此處修煉起來了。
他捧起水淋了幾下,可惜這水始終滾燙,淋上去也沒有令人更清醒,反而更暈了。
沒想到,這一切還沒有結束。
蒸騰的熱氣泡得他暈乎乎,好不容易穿好了衣裳,出來不過眨眼功夫,林芝已經捧着他的頭髮了。
而他坐在牀邊,像一隻迷路的羔羊,無助茫然。
有暖風襲來,正是出自林芝的手。
“林芝姑娘,你能隨意喚出暖風?”謝尋琢訝異。
手心喚出火焰、刀劍、暗器等很常見,但是暖風這毫無攻擊力的技能,少有人修煉。更何況林芝姑娘本身就體質特殊,這樣太過浪費靈力。
“很快的,彆着急。”
林芝兩手正忙,等弄好耳邊側發後,才騰出空來看着他回話。
可能是風吹的太舒服,又或者是她的手法太嫺熟,謝尋琢被弄得昏昏欲睡,突然忘記了自己原本在說什麼,只含糊不清地掩口打了個哈欠,安靜了。
待頭髮暖幹了,林芝又拿起梳子。
她一身鵝黃衣衫從眼前走過又離開,來來回回,就像是某種催眠的術法,謝尋琢覺得自己眼皮都在打架了。
“這是在做什麼?”
一聲門響,清冽的聲音傳來。
冷風吹進來,吹走了幾分睏倦。謝尋琢往旁邊一看,林芝的手還在自己的頭上,這是在做什麼?
剛踏了半隻腳進來的戰珏,噗嗤一聲笑了。她看好戲似的打量:“你這是在和林芝在玩過家家的遊戲?”
看見戰珏回來,林芝開心地跑過去邀功:“珏姐姐,我把琢公子照顧的可好了。你看,他飯也吃了,澡也洗了,頭髮也束好了!”
從未有過的尷尬。
他偏過頭,右手遮住眼,彷彿這樣就能假裝自己不在這裏。可如玉的面上是藏不住的紅,從指縫間透了出來。
林芝不好意思地笑了。
看見這笑,戰珏哪裏不明白,伸手敲她的頭:“不是說好不亂用眼睛嗎?還用聚靈草給他沐浴,你可真大方。”
林芝靈巧一躲,搖着她的手開心地笑:“那你還給他用了眠靈香呢!”
這下戰珏無話可說了,下意識地去看謝尋琢,他還是捂着眼睛,沒有在聽二人談話的樣子。
她上前拉下他的手,欲再調笑幾句,卻愣了好一會。
因爲剛洗過澡,他身上還有未散盡的水霧,襯的他眼睛更清更幽了。白皙的臉頰從淡紅變成緋紅,也不知道剛剛想了些什麼。
一身玄色衣衫,不似往日清秀無害,帶上了凌厲肅殺之氣。可被他臉上懷疑人生的神情沖淡了,反而顯得更加弱小無助。
就像剛出師的黑衣刺客,第一單就被活捉當場,此刻只想挖洞鑽進去。
“戰姑娘。”
被拉開遮眼的手後,謝尋琢只說了這三個字,就又偏過了頭。
“林芝的眼睛,能讓沒有設防的人,不自覺地乖乖聽話。”戰珏終於替他解圍,“不過知道後有了防備,就不大起作用了。
頭轉了回來。
剛剛一連串事情中,那些不對勁的地方,終於想通了。
謝尋琢卸下一口氣,朝林芝的眼望了過去。誰知林芝衝他大大一笑,眼裏竟有幾分狡黠,他趕緊錯開目光。
“林芝姑娘靈力較淺,我便沒生防備,沒想到疏忽至此,反遭戲弄了。”謝尋琢搖頭笑自己,神色自然了許多。
“我不是戲弄!”
這下林芝着急了,認真辯解:“珏姐姐還沒回來,你若提前走了,她不知道我到底有沒有照顧好你,所以纔想了這個辦法。不過你看,你現在又和之前一樣乾淨好看了”
“是挺好看的。”戰珏插了一句。
心,漏跳了一拍。
慣常都是穿的青白兩色,如今突然換上深色,謝尋琢正頗爲不自在,可聽見她說好看,他雖面上不顯,心底卻漫出了絲絲甜意。
就如方纔喫過的那個糯米糰子,嗓子都啞了一瞬。
但她說完後,神情很奇怪。咬着脣,月牙眼忽閃忽閃,從未有過的靈動。
看着是在忍笑?
謝尋琢察覺出了不對勁,站起身來,看向梳妝檯上的銅鏡。
“哈哈哈哈哈哈哈!”
爆笑聲傳來,戰珏終於不忍了。
“啪”的一聲,謝尋琢重新用手遮住了眼,也不知該不該嘆氣。
只有林芝不明所以,委屈地看向神情不一的二人:“我梳的不好嗎?”
“梳的挺好的。”不忍見她難過,謝尋琢放下手,“只是在下是男子,可能不太適合這麼美麗的髮髻。”
他斟酌了一下用詞,因爲說話時才發現,自己和林芝的髮髻是一樣的,連細小的辮子也精心地織好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戰珏還在仰頭大笑,笑得愈發暢快,就差沒有捧腹了。
笑聲會傳染。
被她笑的,謝尋琢也忍不住笑了。
這一身委實奇怪。
雖然他被人說過長得清秀,但梳上女子髮髻卻十分違和,反而襯得長相更加英氣了。
他伸手想要去拆,剛一動手就發現這是件棘手的事情。
“別”林芝心疼不已,趕緊出聲補救,“琢公子,你若不喜歡這個,換一個珏姐姐這樣的好不好?”
謝尋琢不由地看向戰珏。
一半頭髮高高用玉冠束起,剩下的則齊腰披着,額角有些碎髮,隨意的散落在兩側。除了斜插在黑玉冠裏的瑪瑙玉釵,再無其他裝飾。
和自己原本的差不多,不過他平時冠釵也不用,一根素色髮帶便足以。
但當着她倆的面,拆發再束髮,謝尋琢總覺得哪裏不對,可他又不能頂着這個樣子出去。
思索着這些,他看過去的時間就長了點,戰珏的笑容逐漸消失
“別做夢了,我不可能給你梳頭髮。魚牌無效,直接駁回。”
九分抗拒,竟還有一分害怕。
也許是爲了杜絕謝尋琢這個念頭,她不等回話,立馬示意林芝趕緊上手:“就這麼決定了,我有要事和你說,你這個樣子我聊不下去。”
難道他就聊的下去嗎?